宋曉起身熱場,喊大家繼續嗨。
他們三兩成群湊在一起搖骰子、唱歌,偏生沒有一個往我這邊來。
赤裸裸的孤立。
幼稚。
我目不斜視,自動屏蔽所有不善的目光,逮住果盤就開始吃。
其間,陸澈幾次都想往這邊走,但都被顧思音給拉住。
沒多久,服務生敲門進來開始傳菜。
我瞟了眼手機,時間已過去近半個小時。
不得不說,宋織夢挑選菜品很有一套,什麼松鼠鱖魚、龍井蝦仁、揚州獅子頭,都異常符合我的口味。
我暗戳戳決定,等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因為浪費實在是罪過。
23.
菜品上齊後,宋織夢沒有急著開席。
她先是說了一長通開場詞,又花了幾分鐘挨個點名閨蜜,感謝這個那個的陪伴。
尤其是提到顧思音時,對方捂住嘴,大眼睛直撲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等她倆膩歪夠了,宋織夢話鋒一轉,說要進行拆禮物環節。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朝我這邊遞來視線。
我揚起眉毛:好傢夥,擱這兒等我呢。
牆角堆起半米多高的禮物牆,宋織夢歡天喜地,連拆了好幾個。
她哥送的是限定版手工定製娃娃;她鄰家姐姐 JONI 倒有眼光,送了某大牌整套系列的香水;陸澈的禮物沒什麼心意,就是最新款 LV。
但趙公子就不一樣了,他直接訂了台冰莓粉的保時捷,宋織夢看見車鑰匙和照片,眼睛瞬間亮了十幾倍。
她驚喜到尖叫,又去拆顧思音的禮盒。
顧思音有些侷促,忸怩地說趙公子珠玉在前,她的禮物根本不能比。
宋織夢大手一揮:「沒事,小趙哥哥太豪氣,全桌就沒比得過的。」
她迫不及待地掀開盒子,然而下一秒,嘴角的弧度便淡了下去。
顧思音臉上的矜持有些掛不住。
我同旁人伸長脖子一看,裡面擺放著一隻精緻的女士腕錶,好看歸好看,卻不是什麼牌子貨,
甚至連卡地亞都不是。
我這回真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二十多雙眼睛再次唰地落到我身上。
顧思音唇色發白,去拉宋織夢的袖子:「夢夢,我覺得它很秀氣,特別適合你……」
宋織夢不冷不熱地避開她,沖我揚起下巴:「安漫,你帶什麼禮物了?
「如果也是什麼不值錢的地攤貨,就沒必要拿出來丟臉了。」
她這個「也」字用得非常巧妙,精準打擊到了顧某人,對方扁扁嘴,泫然若泣。
我心覺好笑,從包里掏出一隻方盒,放在桌上,緩緩轉到她面前。
宋織夢沒甚表情,打開來先是愣神,待反應過來後,又嗤之以鼻:
「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就沒見過這麼假的。」
我再次哽住。
那是我從孟逐一保險柜里扒出來的寶貝。
整條珍珠項鍊採用的是雙層設計,足足用了一百零八顆南洋澳白,每一顆都是極光維納斯,圓潤而完美。
我距離這麼遠,都能看見它們周身絲綢般奪目的光芒。
這麼個有市無價的玩意兒,居然被說上不了台面。
我趕緊攔住打算扔掉的宋織夢:「這項鍊還蠻貴的,你真不要?」
趙公子登時笑出豬叫:「哈哈哈哈哈哈,有多貴?義烏十塊錢三根?」
我尋思這傢伙還挺接地氣,不免正經道:「抵你十台車。」
這話真不吹牛,孟逐一拍下這條項鍊沒多久,就有澳門富婆遠道而來,開出天價想把它買回家。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孟逐一沒同意。
我話音落地,整個包廂寂靜兩秒,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鬨笑。
顧思音笑軟在陸澈肩頭,陸澈更是攥起拳頭放在唇邊,忍俊不禁。
連小禾都繃不住,偷偷給我發私信:
「姐你是真敢吹,我單走一個 6。」
宋織夢將盒子轉回來,順帶嘲諷:「窮還死要面子,也是沒救了。」
顧思音莞爾附和:「漫漫姐,即使你空著手來,大家也不會怪你的。」
我喜滋滋地將手鍊放進盒子:「那不合適。
「早知道宋小姐看不上珍珠,我也去精品店裡包只表。」
她小白花似的笑容猛然僵在臉上。
宋織夢也記起這檔子事,神色不快。
顧家無人經商,但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底蘊豐厚。顧思音作為獨女,吃穿用度與他們這群富二代一樣,都是按最好的來。
況且看平日,這幫小姐妹好像也沒虧過她。
這姐今天自己戴的是寶格麗,卻給好朋友送雜牌當生日禮物,宋織夢那大小姐脾氣,沒當眾翻臉就算給她面子了。
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24.
吃飯期間,顧思音意識到宋織夢的冷淡,開始各種找補。
她又是夾菜,又是講趣事,可惜對方始終興致缺缺,對她不似之前親密。
我啃著小排,在對面看得津津有味。
顧思音三番五次被下臉,甜美小白花的人設都快崩了。偏生陸澈那個二臂還不停問她:「音音,你怎麼光給宋織夢夾菜?你自己也多吃點。」
宋織夢聞言,放下筷子重重哼道:「陸少是得多勸勸你女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缺那兩筷子菜。」
這回神經再大條的人都能察覺到不對。
數道目光伴隨竊竊私語落在顧思音身上,她臉色難堪,眼淚開始 Prada Prada 地往下掉。
氣氛逐漸凝固。
陸澈連忙給她擦淚,又略帶指責地看了眼宋織夢:「音音知道你不缺奢侈品,專門給你挑了更具心意的禮物,你欣賞不來就算了,也不該這樣為難她。」
宋織夢氣紅了臉,拍桌而起:「誰為難她了?動不動就哭,在我面前裝什麼啊!」
我跟小禾目光交匯,都在對方眼睛裡看出了「懵逼」倆字。
這跟我擬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那邊沒吵兩句,宋曉等人趕緊出來打圓場,一個勁兒暗示宋織夢。
趙公子哄著梨花帶雨的顧思音,忽然眼珠一轉,跟我吃瓜的視線正相撞。
來了!
果然,他胖手一指:「那個誰,織夢過生日,你送個義烏批發貨是幾個意思?」
礙於嘴裡還在嚼東西,我沒理他。
豈料趙公子把我的沉默視為理虧,他驟然加大音量:「你還有臉吃?」
我有啥不能的,吃飽了才好抬你。
不過,這句話我沒說出來,我還得等等。
宋織夢肯用自己的生日宴搭戲台,我不給她砸個稀爛,都對不起我這些天來憋的火氣。
一個趙公子算什麼,拿來塞牙縫都不夠。
我正襟危坐,舀了勺蝦仁:「宋小姐都說不缺我那份禮物,你喊什麼?」
不錯,先禮後兵,給文明的自己點贊。
趙公子「呦呵」一聲,樂了:「織夢妥妥的白富美,不跟你計較是她有涵養,你倒是把不要臉當通行證,還使上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他愈發得意:「我在國外也算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撈女,唯獨今天大開眼界。有的人離開了咱們陸少,居然連果盤都吃不起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擠著兩隻小眼睛帶頭狂笑,臉上鄙夷盡顯。
顧思音見我被為難,頓時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哭了。
她頗為淑女地抿唇嗔笑:「小趙哥哥,你就別說漫漫姐了,她已經夠慘了。」
「音音你就是太善良了,不像某人知三當三,破壞人家幸福還有臉出門。」
「……」我強迫自己憋住。
這又是哪個二臂,沒見顧思音和陸澈表情都僵了嗎?
我抬眼尋找聲音的源頭,是個沒見過的馬屁精。
對方見我看她,立馬梗直脖子:「怎麼,敢做不敢認?」
我好整以暇地去夾獅子頭:「啊對對對,小三不得好死。」
顧思音臉都綠了。
再看那豬隊友還要發言,她連忙轉移話題:
「過去的事就不說了,但是漫漫姐,你劈腿澈哥這件事真的很過分,他對你那麼好,還給你送名貴的鑽石,我覺得你應該向他道歉。」
她憐惜地看向陸澈,對方則被當眾扣了頂綠帽,神色複雜。
「還要把鑽石還回來。」JONI 補充。
趙公子面帶不屑,他揮揮手:「怎麼可能,她們這種撈女向來只進不出好吧?」
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那些自詡發小跟朋友的再坐不住,紛紛下場。
「我這人說話直,不要臉也得有個度,陸少跟音音心腸好,你也別得寸進尺,趕緊道歉!」
「以前仗著澈哥作天作地,現在還覥個臉來參加宴會,惡不噁心啊?」
「就是,不就嘴巴利索點,還是大家照顧澈哥面子才不跟你計較,否則你算個什麼東西?」
「大家今後記得喊朋友擦亮眼睛,別被她給乘虛而入了。」
眾人情緒激烈,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將我當場釘死在恥辱柱上。
我一言不發埋頭乾飯,邊吃邊留意時間。
等到所有人挨個發言完畢,時間還剩十幾分鐘。
趙公子以為我被打擊到谷底,想用裝聾作啞來逃避。
他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兩捆現金,嗤笑著扔到桌子中央:「反正你也是出來賣的,是不是只要能掙錢,什麼都肯做?」
全場安靜,我停下動作,面無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他。
這反應大概給了他能拿捏我的錯覺,他頓時趾高氣揚道:「雖然你這臉跟照片差得遠了,身材也不怎樣,不過小爺我今天心情好,願意做慈善。」
他打量我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臉上也是毫不掩飾的猥瑣:
「只要你脫光繞著會所爬兩圈,這錢全歸你了。
「左右也是賺錢嘛,不寒磣。
所有看好戲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
陸澈面色不虞,他咳嗽兩聲:「好了,漫……安漫她罪不至此。」
我沒理他,給一臉擔憂的小禾遞去眼神示意。
她不著痕跡地鬆口氣,拎起包藉口去衛生間,頭也不回地離開包廂。
我尤為淡定,先抽出紙巾擦乾淨嘴巴,然後頂著滿座的奚落視線,開始轉桌子。
那個兩層高的大蛋糕,目前還完完整整。
我分切出好幾塊蛋糕,才施然起身,看向趙公子:
「你知道,我為什麼跟照片上的不一樣嗎?」
不等他回答,我微微一笑,對準他的豬腦袋就把蛋糕砸了出去:「因為我是你爸,千變萬化!」
25.
我說爆發就爆發,在場就沒一個反應過來的。
我原地開大,捧起蛋糕就是全場無差別投擲,趙公子那蠢貨首當其衝。
「你身材好,你是出口轉內銷俄羅斯重型突擊坦克,180*180 的俄羅斯方塊。」
「知三當三?你家在土裡嗎怎麼說話一股子棺材味?」
「罵我不要臉?你家有地窖嗎,有窖就去種點蘑菇,沒窖養就算了!」
「我撈女?你家戶口本掀開還是本動物百科呢!」
我邊走邊砸,蛋糕扔完我就摔菜盤,宋曉被糊了滿臉蛋花湯,跳起來驚叫:「臥槽,什麼東西!?」
我抬手又扣他一臉糖醋排骨:「是你爺爺我騎著哈雷來普度眾生了!」
眾人早被奶油糊得睜不開眼,我按住化身尖叫雞的顧思音,把她面前用過的紙巾全塞進她嘴裡:
「死夾子,姐來幫你清清喉嚨。」
說完我背過身抬腳踹在陸澈腿上:「下頭男,一堆寶貴的器官怎麼就組成了你這個廢物?」
我自然不會傻站在原地,趁所有人頂著滿頭奶油菜湯上躥下跳,我圍住桌子就開始持續輸出,手中盤子掄得飛快:
「宋小姐生日快樂,我祝你日後買的保險全都生效!」
「JONI 姐你的微信可以刪,臉能扇嗎?」
「就特麼你說話直是吧?我下手重,也麻煩你多擔待!」
「我不僅嘴巴利索,做人也囂張,回頭你死了我還要帶條狗去你墳頭拉屎!」
等轉到趙公子面前,他剛好把臉上的奶油擦掉。
四目相對,我嘿嘿一笑,抬手把摸過麻辣兔頭的指頭按在他眼皮上:「小飛棍來嘍~」
登時換來一串殺豬般的嚎叫。
「我長得不怎麼樣?你多好啊。
「你剛落地,給你接生的醫生護士就帶著你六舅飛檐走壁至今不知去向,因為就沒見過這麼生靈塗炭的長相!
「我看你不應該去俄羅斯當交換生,你更適合去蒙古,當牛馬。
「讓我脫衣服出去爬?這種侮辱女生的話你就該回家在飯桌上說給你爸媽聽。
「你媽沒抬手給你兩個大比兜,你爸不抽出七匹狼給你打到原地飛升,都算我這個當祖宗的祖訓沒立到位。」
我說著揪住他耳朵,徑直把人扯到瑟瑟發抖的顧思音和陸澈面前。
他罵了一路法克。
我抽出紙巾在他臉上胡亂擦一把,笑眯眯道:
「看來趙公子中文不太好,我來教教你。」
我對著他那張大臉啪啪就是兩巴掌:「這叫『左右開弓』。」
「收拾完你收拾旁邊的顧思音,這叫『左右逢源』。」我還沒碰到顧思音,她就踩著高跟鞋哭爹喊娘地後退,結果自己沒站穩,摔了個屁股墩兒。
我只好撿了根腌黃瓜,跳起來砸在陸澈狗頭上:「天降正義!」
而後回頭對驚慌失措的趙公子甜甜一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看清楚了嗎,我特麼起手就是一榔頭,這波叫『怒送道友原地飛升』。」
說完這句,我沖回座位旁拎起包就跑。
我安漫!今天一戰封神!
26.
我風風火火衝下樓,與前來接應的孟逐一打了個照面。
他慰問的話沒說出口,我拉起他胳膊就跑:「快走!」
他不明所以,任由我牽著手向外飛奔。
我倆就這樣馬不停蹄地開車遁了,將水天一色里的鬼哭神嚎拋之腦後。
到家後,孟逐一聽著我眉飛色舞的演講,俊臉上讚嘆、震驚與黑線輪番登場。
最後,隨著我那句「天降正義」,他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你算是把那圈人給得罪光了。」
我忙不迭點頭:「實不相瞞,我早就想出國了。」
他無語到怒揉眉心。
我繼續齜牙:「你想啊,本來就是他們先發制人,汙衊栽贓加羞辱,但凡換個心理脆弱的,這會兒指不定都嗝屁了。
「可我安漫是塊鐵板,誰來招惹我,我 neng 死他。」
我眨巴眼睛:「這過分嗎?」
他面上一言難盡,幽幽嘆了口氣。
我不再說話,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看他。
如果今天出現在宴會上的我,不是孟家的女兒安漫,而是一個窮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個膽小的女孩,那麼現在等待我的又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那滿桌道貌岸然的男女,穿戴著最上流的品牌,說著最下流的話,用未經證實過的猜測肆意詆毀、侮辱一個女孩,抱團逼迫她道歉,還企圖打壓她的人格,何等噁心!
我垂下眼睛,後知後覺地感到心寒。
幸好是我。
是天不怕地不怕,壞到骨子裡的我。
孟逐一冷靜下來後,率先通知公關將澄清的帖子送上熱搜。
我跟小禾報了平安,她聽完我的講述,興奮到嗷嗷亂叫:
「漫漫姐你太牛啦,你就是我的神,是我唯一的姐!」
我嘴角輕抽,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小禾又神秘兮兮地給我發來幾張截圖,都來自她那些被顧思音荼毒過的圈內小姐妹。
我膜拜完茶姐語錄,不免搓手:「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她無奈地翻翻眼:「我們哪兒斗得過她的舔狗軍團啊!」
我想想也是:「你男朋友今天是不是也在場?」
她臉色微變:「那個,對不起啊姐,我攔不住他。
「不過我會跟他提分手的!」
小禾家境普通,我明白她的顧慮,也不打算把她牽扯進來。
看她鏡頭前緊張的神情,我半開玩笑道:「反正戀愛腦最後都得去挖野菜,我才不管你。」
她這才放心地跟著笑起來:
「挖就挖,把你家地皮挖禿!」
27.
澄清謠言,公開身份,連發幾十道律師函,再加上暴打眾多富家子弟,輪番動靜終於驚動了孟淮,他扛起輸液架,連夜趕回老宅。
他進門時,孟逐一正在和顧家打電話。
托我的福,從下午到現在,他手機都被問責的給打爆了。
孟淮在我對面坐下,一臉便秘表情。
我沒工夫搭理他,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櫃,耳朵卻悄悄豎起,偷摸往孟逐一身邊湊。
他看我一眼,不動聲色地按下擴音鍵。
顧母激動的指責從聽筒里傳出:「我不管你孟家從哪兒冒出來個野種,她必須給音音道歉,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孟逐一沉聲道:「是您女兒插足在先,栽贓在後,我妹妹所做的一切,僅出於自保罷了。」
顧母驚聲尖叫:「你管打遍全場叫自保?」
他挑眉,忍笑忍得辛苦:「顧阿姨,她自保,和全場都打不過她,是兩碼事。」
我轉身,同樣憋得難受。
我要是今天那些富家子弟,到家保管半個字都不說,太丟臉了。
顧母罵罵咧咧,完全沒了形象。
她撒潑文學用起來一套套的,滾刀肉一樣,說什麼都要我上門去下跪道歉。
孟逐一不為所動,跟她各種打太極。
顧母說我沒教養,他就回孟家確實沒教過我怎麼做小三。
顧母說我小王八蛋,他就怒斥顧母搞物種歧視,還說當王八蛋好過當小三。
顧母說我抽煙喝酒樣樣都來,他就說我不但會抽煙,還會抽傻 x,抽小三。
顧母說我罵人太狠太難聽,他就……他無言以對,嘆口氣說確實,而且我罵小三更狠、更難聽。
我懷疑顧家這個智商一脈相承,顧母到現在都沒意識到,無論她說什麼難聽話,都會被我的好大哥逐字駁回,化成暴擊砸到她女兒頭上。
我興致缺缺打算挪開,耳朵卻捕捉到電話里似乎夾雜顧思音的哭泣。
我來了興趣,湊過去打招呼:「顧小姐請節哀。」
對面雜七雜八的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顧母咬牙切齒地發問:「你在胡說什麼?」
我略為納悶:「不是嗎?我聽她哭成這樣,還以為你們家裡出事了呢!」
對面沉默,但我分明聽到有人在大口喘氣。
孟淮更是猛掐人中。
我稍加思索後,兩眼放光:「我知道了!」
我喜氣洋洋地開口:「顧小姐,是你那個冤種未婚夫讓車撞死了嗎?」
這回顧思音徹底崩潰,直接掛了電話。
留我跟孟逐一面面相覷。
孟淮顫抖地抹了把臉,剛想說點什麼,他自己手機又響了。
這回打過來的是陸澈父母。
我咂摸下巴,合理懷疑他們兩家現在在一塊兒。
該說不說,還是陸母手段更高明一籌。
她彬彬有禮,承認是自家兒子在感情方面傷害了我:「年輕人沒有經驗,錯把真愛當成兄妹情,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話鋒一轉:「只是買賣不成仁義在,感情也講究個好聚好散。
「孟總,你女兒她又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孩子們逞個口舌之快,上升到動手,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就知道她沒憋好屁,這兩句話槽點太多,實在無從吐槽。
沒想到孟逐一走過去拿起手機,淡淡應聲:「您說得對。
「我妹妹確實還小,她只是個孩子。」
陸母:「?」
顧思音自嗓子裡擠出幽怨的聲線:「都 25 了還小?」
破案了,果然在一起。
孟逐一面不改色:「就是 65 歲,她在我眼裡也是個孩子。」
我捂住肚子捧腹大笑。
陸母不想在年齡上面糾纏:「我意思是說你妹打人不對——」
孟逐一打斷她:「還是您明事理,您家孩子逞口舌之快,我家孩子不小心推搡幾下別人,都是小打小鬧罷了,又沒人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陸母頓時急眼:「什么小打小鬧,我兒子都被打成什麼樣了?叫安漫出來道歉!」
我抹掉眼角笑出來的淚,蹦過去插話:「被打傷就去找醫生,被打死就去找警察,找我幹什麼,我只會在席上多吃倆肘子。」
對方氣得牙齒直打顫。
我撓頭:「阿姨你是冷嗎,冷的話就去牆角待著,那裡 90 度。」
她從牙縫裡擠出兩聲呵呵,故作平靜道:「你就是安漫吧,果然牙尖嘴利。」
我賊有禮貌地跟她說謝謝。
「不客氣,」她語氣冷冰冰的,顯然沒有剛開始的耐心,「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你也動手打過了我們兩家的孩子,是不是?
「我們也不跟你計較醫藥費什麼的,只要你親自上門跪下來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畢竟我們孩子都知書達理,不跟有媽生沒媽養的計較。」
孟逐一和孟淮頓時臉色劇變。
孟逐一眼底冷了幾度,握住手機的手背更是浮現出根根青筋。
調查的動作還挺快。
但是我完全不在意,她那點攻擊力算個屁。
我咂摸兩聲:「這樣吧阿姨,你有綠碼嗎?」
陸母疑惑:「幹什麼?」
我甜甜道:「你現在帶上綠碼去買兩張動車票,地點分別是武當和峨眉。
「你上武當,去找一個叫張三丰的讓他教你打太極,因為我覺得你陰陽人蠻有一套。
「剩下那張載著顧阿姨到峨眉,她高低也能混個師太出來。」
對面死寂,接著再次傳來一陣忙音。
「這回世界徹底安靜了。」
孟逐一不然,示意我低頭去看沙發上,臉早已黑成鍋底的孟淮。
我給了他個安撫的眼神,讓他先回去休息。
「明天還有更大的挑戰等著你呢,我的好大哥。」
他猶豫兩秒,終究還是上了樓。
我和孟淮相顧無言,良久,他率先發話:
「你倒是越來越厲害。」
我坐回沙發,看著他的臉,陷入沉默。
六年前,我媽葬禮上,他是最後一個到的。
他鬍子拉碴,領結凌亂,整個人不可置信地站在棺前,如同遭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
我頭也不抬,安安生生取過幾疊紙錢,投進火盆:
「你的出現,讓我很意外。
「看來這些錢只能全燒給我媽了。」
這是我出生至今,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我話里平靜,血液里卻翻湧起無盡的怨恨。
我恨他明明不愛我媽還要娶我媽,恨他為另一個女人誤了她終身,恨他將懷胎八月的妻子氣得離家出走,整整十六年不聞不問。
還偏偏要在人死後,以深情悲切的模樣出現。
惺惺作態。
火焰放肆燃燒過後,我回到了孟家。
恨歸恨,我還要生活。
我媽也在臨終前,緊緊拉住我的手,一遍遍重複:
「這輩子,你都要快樂,不能委屈自己。
「更不能愛一個人,勝過愛自己。」
我流乾了眼淚,撫摸她過早蒼老的臉龐:
「我會永遠愛我自己,我發誓。
「我會永遠快快樂樂,我發誓。」
媽媽微笑著,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28.
我抬頭對上孟淮那雙眼睛:
「如果我不學罵人,十歲那年,我媽就會被菜市場檔口賣豬肉的女人編排成狐狸精,我就是她跟野男人鬼混生下來的小雜種。
「如果我不學打架,高中三年我會一直被勢利眼班主任冷嘲熱諷,被他兒子帶頭霸凌,被逼吃紙團,喝墨水,衣服課本都讓扔進男廁所,每節課站著聽。」
孟淮臉上生出震驚,他不自覺地睜大雙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彈彈指甲,對他笑笑:「你不信,可以去查。
「就查你名義上的妻子是怎麼做到十六年如一日地在白天擺雜貨攤,鉤衣服賣;晚上翻進玩具廠頂替人當鐘點工。
「查你女兒是怎樣從六歲起,就滿街撿垃圾賣廢品,跟老頭老太太廝打到牙都掉了,只為搶兩個破紙箱。」
歲月晃過,十六年匆匆如流水,承載了往昔卑微與不堪的黑暗記憶仍舊曆歷在目,再於某個寂寞濕冷的夜,忽然闖入我的夢境。
會打架會罵人,抽煙喝酒樣樣都會的安漫,也會感到害怕。
怕美麗文靜的媽媽被人追著罵蕩婦;怕她故作堅強吞下眼淚,轉頭坐在路燈下重複學習鉤織毛衣,手指都扎出血;怕她清晨五點推起小三輪消失在巷口;怕她瞞著我四處跟人打聽哪裡能賺錢,就是翻牆都不怕。
我也怕舉著掃把攆我三條街的老太太;怕從來不給我批作業的班主任;怕他那壯實兒子帶人堵我,把我鎖在器材室一整天。
曾經每一個提心弔膽的日夜,我都渴望著父親能夠從天而降。
只要他能來,我和媽媽就原諒他。
只要他能來,媽媽再生氣,我都原諒他。
只要她能來,媽媽再生氣,我都可以考慮原諒他。
可他一次都沒有出現。
且,始終沒有人出現。
我慢慢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愛媽媽的人只有我一個了。
能保護媽媽,保護我的,也只有我一個。
所以誰罵我,我就罵得比他還難聽;誰跟我動手,我就往死里咬他、踢他。
你面前坐著的,刀槍不入的壞孩子安漫,其實在小時候也很聽話,特別特別乖。
29.
我起身,不再去看淚流滿面的孟淮:
「反正他們幾家家大業大,拿捏我一個孤兒,易如反掌。
「如果需要我去登門道歉,隨時打電話。」
我緩步上樓,意外看見孟逐一就站在樓梯口,也不知聽了多少。
他半張身子藏在黑暗裡,像一支筆直而鋒利的羽箭。
我錯身與他擦肩而過。
30.
不知道孟淮跟孟逐一做了什麼,輿論不但沒有平息,反而討論量一路飆升。
全網都在討論這起豪門撕 x 大八卦。
不過內容清一色是孟氏小女兒被渣男劈腿,顧家名媛知三當三,不但倒打一耙,還雇水軍汙衊我,手段極其下作。
公司用來澄清的小作文聲情並茂,把我寫得痴情悲慘,堪比當代王寶釧不說,又在底下附上整整 60 頁 PPT,全是顧思音挑釁我和其他女生的證據跟截屏。
陸澈和顧思音被扒得底褲都不剩,遭全網黑出翔。
又有人自稱知情人員,把我大鬧水天一色,打爆全場的故事放到網上,講得繪聲繪色。
我慌了兩天。
結果萬萬沒想到,非但沒有人罵我,反而有網紅專門總結出一套「漫姐語錄」,做成各種表情包和段子瘋狂傳播,是個人都誇我人間清醒,說我颯極了。
還有人天天加我微信,問我能不能開課,或者當他們的網際網路嘴替。
我索性註冊了個微博帳號用來發瘋,一夜漲粉數十萬。
更有意思的是,有吃瓜網友順藤摸瓜,羅列出了顧思音撩撥過的所有人員的名單,我在裡面發現了宋織夢未婚夫的名字。
我趕緊讓小禾把我拉回共友群,然後把連結甩裡面。
逆蝶:「逆蝶來咯!」
織夢:「?」
逆蝶:「顧思音不好啦顧小姐,你的魚塘被網友給炸啦!」
小禾蓄意使壞。
小禾:「什麼炸了?」
逆蝶:「魚塘炸啦!」
小禾:「誰的魚塘炸啦?」
逆蝶:「顧小姐的魚塘炸啦!」
小禾:「顧小姐的魚塘怎麼啦?」
逆蝶:「滾!」
小禾:「好嘞~」
我倆麻溜退出群聊。
聽說後來宋織夢殺到顧家跟顧思音打起來了,兩人互扯頭花,扯得那叫個狠。
宋織夢邊打架邊哭,大罵顧思音白蓮花,有男人還吃窩邊草,陸澈前去拉架,臉上被撓好幾道不說,還被踹下了樓。
場面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小禾咯咯咯笑得跟小雞崽似的,臨了又依依不捨磨蹭半天,終於掛斷電話。
我沒告訴她,顧思音翻車後,陸澈曾給我打過許多電話。
我沒接。
我相信他喜歡過我,就如同我記得,我曾經真心實意喜歡過他。
可他對我撒了謊,他的感情不純粹。
他的眼睛裡裝著我,心卻看向顧思音。
那我安漫這個人,既不撿垃圾也不賣廢品,自然不會再給他任何靠近我的機會。
男人嘛,世界上多的是。
我扭頭瞅瞅鄰座的孟逐一,禁不住猛嘆一口氣:
「我是出國,又不是出殯,你怕個鬼呀?」
他眉頭狠跳:
「慎言。」
我:「……」
「行吧,」我攤手,「你跟我跑了,公司怎麼辦?」
他撥動登機牌:「交給孟總唄。」
「可是他的病?」
「醫生讓他別再熬夜刷知乎,少看點追妻火葬場,他那人年紀到了,動不動咬著被角哭到頭蒙。」
我:「……」
OK,fine。
頭頂有飛機飛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我心情頗好,仰頭看,天空澄澈,白雲飄裊。
青鳥正飛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