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扣著我手腕,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
「我現在繼承了家裡的公司,事業有成,還是單身,這輩子就跟你一個人談過,身心都是乾淨的,你就不想和我破鏡重圓嗎?」
「你神經病吧,你來找我之前,他們沒告訴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那又怎麼樣?」
江燁輕笑了一聲,
「別說只是男朋友,就算你結婚了,我照樣有和你在一起的資格——沅沅,我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能和你在一起就行。」
14
江燁這個人,實在是有點瘋,還沒什麼道德底線。
從那天起,他開始每天往店裡跑,送花送珠寶送禮物。
見我不肯收,就直接買空店裡的東西。
「你有病嗎?難道沒覺得自己像個死纏爛打的小三一樣?」
我忍無可忍,冷著臉罵了一句。
結果還給他罵爽了:「如果你願意讓我當你的小三的話,我當然也沒意見。」
「我有意見。」
我說,「我也不是什麼都吃得下的。」
江燁不以為意地笑了下:「沅沅,我每天來找你,可是從來沒見過你男朋友。他就這麼忙,忙到連陪你的時間都沒有?你確定真的要選他嗎?」
我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個字,轉身就走。
江燁追上來,正要說點什麼,一旁突然響起周恪然熟悉的冷淡聲音。
「許星沅。」
像電影里被按下暫停鍵的畫面,我的動作一下子定格在原地,就這麼看著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從那天在警局門外分別後,我和周恪然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過面了。
此刻他驟然出現,我心底最先湧現出的情緒,竟然是喜悅。
——只要見到他,我就覺得開心。
周恪然本來就高,我踩著高跟鞋也只堪堪到他下巴,抬眼就能看到他微微緊繃的下頜線。
在理智制止我之前,本能已經先一步驅使我向前。
「你——」
他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就被我攀住肩膀,整個人幾乎快貼在他身上。
「老公,我們和好,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簡短兩個字,掌心下貼著的肌肉卻一瞬間就繃緊了。
周恪然垂下眼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再吐出一個字。
我就勢靠在他懷裡,轉過身去,看著旁邊的江燁:
「你也看到了,我男朋友是警察。感情穩定,即將結婚,沒什麼事你別再來打擾我了。」
江燁站在原地,神色一點點沉暗下來。
片刻後,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原地只剩下我和周恪然。
夏日炎熱,他身上的短袖制服襯衫被汗水打濕了一小片,反而更清晰地勾勒出肌肉線條。
因為距離貼得很近,一股清冽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汗水氣味飄進鼻息。
像是過去的好幾次,他完成任務後帶著汗水和血跡趕來見我時的擁抱。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無比想念他。
15
我從來不委屈自己,想到什麼就會立刻去做。
於是仰起頭,看著他,「你今天執勤結束了嗎?我現在驚魂未定,站都站不穩,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這藉口實在拙劣。
周恪然垂下眼看著我,眼中情緒翻滾上來,又很快沉寂下去。
他說:「好。」
然後一進我家門。
在那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玄關,我轉過身,把他推到牆上,然後踮腳吻了上去。
動作有些莽撞,牙齒磕在他柔軟的唇瓣上,很快嘗到了一絲血的甜腥味。
心頭那點晦暗不明的情緒激盪起來,我反而更兇狠地咬了下去。
我那點力氣實在不夠看,周恪然很容易就能推開我,可他只是順從地靠在那裡,任我動作。
直到我的手指一路往下,碰到了皮帶堅硬的金屬扣。
他喉結滾動兩下,猛地按住了我的手:
「……你會後悔嗎?」
「那是事後才要考慮的事,現在我就想睡你——怎麼,周警官,不給睡?」
我故意擺出一臉輕佻的表情,逗小貓似的,用指尖撓了撓他的下巴。
周恪然沉默了兩秒,忽然彎下身,把我整個人打橫抱起來。
眼前天旋地轉。
我和他一起滾在柔軟的長絨地毯上。
漸漸暗下去的天色里,周恪然滾燙的吻一路下移。
手才落在前襟的扣子上,就被我按住了:「不許脫。」
「就穿著這個,我喜歡。」
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而後如同海嘯降臨。
他拉高我的雙手按在頭頂,原始的慾望像細密落下的雨水,推動我們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而這過程里,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像清澈的湖水一點點染上情慾的濁色。
視線相觸,如同某種靈魂纏繞的深吻。
「……沅沅。」
他滾燙的呼吸吐露在我耳畔,「我一直都很想你。」
我心頭像被蜜蜂蟄過,起先只是一點尖銳的痛感,然後如同水波漣漪般擴散開來。
不知道是疼痛還是快感,我眼角泛開一片濕潤。
連滑入幽徑深處的微涼液體亦像是眼淚。
……
等一切平息,夜色已經很深。
我伏在周恪然胸膛上,平復著仍然急促的呼吸。
他將我汗濕的散亂鬢髮撥到耳後,問我:
「所以我們現在算是什麼關係?」
我說不上來。
生日那天的事,始終沒能在我心裡過去。
可我又是真的還喜歡他。
糾結一番後,我口不擇言道:「在新歡出現之前,你先陪我過渡一下。」
「不然說不定之前說的出格行為,下一次就要變成真的了。」
「為了讓我不要有這種違法念頭,周警官就當為人民犧牲一下自己吧。」
這話實在是過分到極點。
但周恪然竟然沒有生氣。
他點頭:「我知道了。」
然後抱著我去洗了澡,給我吹了頭髮,像從前的很多次一樣哄著我睡下。
第二天我醒來時,浴室和客廳的一片狼藉都被收拾好。
餐桌上還有他新做好的早餐,和一張靜靜躺在盤子旁邊的工資卡。
16
悠悠知道這件事之後,表示很不可思議。
特意跑來問我:「所以你和神出鬼沒哥這算復合了嗎?」
甜品店裡的冷氣在發頂盤旋,我咬著奶茶吸管,怔怔道:「……也不算吧。」
「我沒想好,因為生日那天、還有第二天的事情我仍然很在意。」
「可是我又還喜歡他。」
悠悠吃完了盤子裡的最後一口提拉米蘇,然後開口:
「沅沅,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其實我舅舅和神出鬼沒哥差不多算半個同行——他是消防員。」
「從我有記憶起,就很少見到他,聽說我舅媽和表妹那邊也是一樣。每年除夕她們倆都是來我家一起過的,因為這種年節時段,是險情的高發期。」
「你要想好,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像你生日那天的事,也許未來還會發生,甚至不止一次兩次。這種事一般說不上改變與否,只有適合與不適合之分。」
「……我知道。」
我長出了一口氣,看著她,「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也知道,我變心可是很快的。一旦真的不喜歡了,就永遠不可能回心轉意。」
「所以說不定很快,我就真的不喜歡周恪然了,那天晚上賭氣說的,讓他當我新歡出現前的過渡,也會變成真的呢。」
周恪然還是很忙,我並不能天天見到他。
倒是江燁,那天之後他又不死心地來找過我幾次。
最後周恪然親自上門找他聊了一回。
從此這個人就在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我實在好奇,忍不住問周恪然:「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啊?」
周恪然起先不肯說,後來被我纏得沒辦法了,才說:「我告訴他,破壞警婚是犯法的。」
說這句話時他耳根都發著紅。
我愣了愣:「那不是說的軍婚嗎?」
「……嗯。」
他湊過來,吻著我,在我唇間低喃,
「你說過,他在國外待了很多年,他大概也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別。」
好有道理。
但我很快就無暇再想江燁的事。
因為被周恪然吻得氣喘吁吁,攀著他衣襟的手指都發軟。
他還很好心地擦掉我眼尾的淚水,在很近的距離凝視我的眼睛:「明天我休假。」
「嗯?」
我看著他,一時沒能理解這話里的意思。
結果他解下領帶遞到我手裡,引著我往下遊走。
「你上次說,想讓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你,由你控制。」
「所以今天晚上,你想怎麼玩都可以。」
17
日子就這麼往前推著走。
我始終記得,那是八月的某一天。
整座城市悶熱難耐,連著下了好幾天的暴雨,引發了汛情。
商場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巨大的水流衝進來時,我正拎著兩個大購物袋從電梯往出走。
沒有親歷過這種人力無法改變的災難時,很難想像出那一瞬間的絕望和無力感。
前面轟然一聲巨響,滔天水流卷著漂浮的巨大鋼架衝過來。
千鈞一髮,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只來得及扔掉手裡的購物袋,把前面嚇傻的小女孩猛地撥到一邊去。
就被鋼架和水流一起沖回了電梯里。
電流滋啦兩聲,整個電梯間的燈都暗了下去。
後來我才知道,連日暴雨帶來的積水衝垮了老舊的防汛牆。
而我成了被困最深處的一個人。
但這一刻,我還什麼情況都沒搞清楚。
只知道小腿被尖銳的稜角劃開皮肉,甚至可能傷到了骨頭,髒水泡著的傷口已經疼到麻木。
我咬牙攀著那鋼架往上爬了爬,勉強讓自己不要整個人都泡在水裡。
但失血和低溫還是讓我的意識一點點模糊起來。
我把腦袋靠在電梯冷硬的金屬壁上,模模糊糊地想:幹嘛要救她啊,明明讓她稍微擋一下,我在後面反而更容易躲開、更安全吧……
許星沅你明明是個自私到極點的人,萬事以自己優先,連別人的感受都不會去考慮。
這種時候偏偏裝什麼好人。
我一邊想,眼淚一邊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連意識也沉入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道手電筒的光從交疊鋼架的縫隙間照進來。
然後一道肅穆的聲音響起:「裡面的人還能說話嗎?有意識的話應一聲,不要害怕,我們來救你了。」
是我萬分熟悉的、周恪然的聲音。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這是幻覺。
又或者我已經死了,這是人死後一場幻夢。
我張了張嘴,聲音輕到自己都快聽不見:「……周恪然……」
那道手電筒的光驀然定住。
而後外面突然傳來金屬落地的聲音。
似乎是有人在扒拉那些鋼架,動作裡帶著一股急切。
「許星沅。」
他說著,聲音都有點發顫,
「你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在救你。」
「你很了不起,你推開那個小女孩,救了她一命,她現在已經和她媽媽一起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眼皮重得像被黏在一起,根本睜不開,我只勉強扯了扯唇角,習慣性罵他:
「完蛋了,都怪你,要不是受你影響,我就讓那小女孩替我擋著,我自己肯定能跑掉。真是的,別人死不死關我屁事啊,幹嘛要把自己搭進來……」
說到後面,我眼淚掉得越凶,
「我賺了那麼多錢都沒花完,我還不想死……」
「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裡。」
周恪然突然打斷了我,「沅沅,我會盡一切可能救你。」
「救不了,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裡。」
他說這話時語氣莊重肅穆,一點也不像安慰人的場面話,反而如同一個認真的承諾。
這個瞬間,我終於和生日那天的事情和解了。
周恪然就是這樣的人,把職責放在一切之前。
所以才會因為她被搶劫後覺得害怕就送她回家,所以才會不知道困在這裡的是我也進來救,哪怕是冒著生命危險。
我的意識已經昏昏沉沉,開口時,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算了吧,周恪然。」
「你是個好人,好警察,不值得為了我搭在這裡……我騙你的,我沒有要拿你做新歡出現前的過渡,我只是還捨不得你。」
「我知道。」
「其實那個採訪我也看了,幹嘛要祝福我啊,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你難道不知道,我反而更喜歡你當著所有人的面跟我表達愛意嗎?」
「……對不起。」
「算了。」
我很輕微地翹了下唇角,「我原諒你了。」
亂七八糟堆疊在一起的鋼架終於轟然倒塌。
我的意識也徹底沉進一片黑暗裡。
18
我醒來是在醫院。
小腿的傷口很深,又泡了髒水,醫生說如果不是周恪然救援及時,傷口感染嚴重的話,甚至有可能要截肢。
現在腿是保住了,不過還得住一段時間的院。
悠悠來醫院看我,絮絮叨叨:
「許星沅你知不知道你火了?大家都說你是見義勇為捨己救人的當代女俠,得知你開店後,一股腦跑去你店裡消費,總店和分店的東西都快讓他們搬空了。」
「還有你家神出鬼沒哥——啊不,周警官。那天他救了你,還抱著你出來之後,之前那個採訪視頻又被翻出來,爆紅了。」
「家人們都說,你們倆是宇宙最般配小情侶。」
我沒有說話,只是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悠悠一下子止住話頭,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怎麼了?」
「沒什麼。」
我把目光投向她身後,正推門進來的周恪然,
「挺晚了,你先回家吧,明天再來看我。」
「……好,那你們倆聊。」
她一離開,病房內又安靜下來。
「我聽小張警官說,那天晚上你受傷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向在床邊坐下,正給我削蘋果的周恪然,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手裡的水果刀一頓。
「不是很嚴重的傷,不想讓你擔心。」
「但我還是讓你傷心了。」
「你和你的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都是快快樂樂的。但和我在一起之後,卻總是不開心。所以第二天我去找了你,我想,也許跟我分開,對你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眨眨眼睛,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啊,說白了你壓根兒就不會談戀愛吧周恪然,明明哄我兩句就好的事,為什麼要搞得這麼嚴重?」
「……是,在你之前我沒談過戀愛,也沒喜歡過其他人。」
他把蘋果切成小塊盛在盤子裡,又紮好牙籤遞給我。
「我沒能平衡好你和工作之間的關係,這不是因為你不重要。在我心裡,你是很特殊的存在,不能和其他任何事比較。」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著我,
「許星沅,我愛你。」
愛這個字, 由他說出時,總帶著承諾的意味。
像是教堂前, 婚禮上的起誓。
從前的無數次,我似乎都在等待他這樣毫無保留的愛意承諾。
之前的約會我等他來見我,生日那天遇到變態又等他來救我,後來在警局,又等他出來追我。
等來等去, 漸漸變成了我心裡的某種執念,和我的愛糾纏在一起。
碰到就覺得痛, 所以我總是逃避,不敢攤開來講。
而現在, 我終於等到他來救我一次。
終於和心理那股執念和解之後, 我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周恪然,你知道嗎?」
我說,
「高中的時候我很喜歡一雙聯名球鞋,但因為限量,很難買。我守著網站卡點搶了好幾次, 還找了黃牛出高價, 最後靠著我爸一些生意上的關係才買到。」
「可買到之後, 我只試穿過一次,就再也沒碰過了。」
「有些東西其實並不適合,我只是因為遲遲沒有得到,才一直放不下。」
「好在我終於得到了——你也義無反顧地救了我一回,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情,全當我們扯平。」
他仿佛察覺到我要說什麼,整個人的身體都緊繃起來。
卻沒有出聲, 只是看著我。
像沉默地等待我的宣判。
我勉強扯了下唇角:「你總是這樣, 哪怕預感到什麼也不會主動提出訴求,那天晚上分手是這樣, 後來想找我復合也是這樣。」
「我的確沒有把你當成新歡出現前的過渡,因為我只是捨不得你。」
「但喜歡並不意味著適合,生死之際走過一遭, 人總要做出些以前不敢做的決斷。」
我忍著小腿上一波一波湧上的疼痛, 慢吞吞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聲音裡帶著哭腔,
「所以我們就這樣結束在這裡吧,周恪然。」
19
許星沅出院那天,是黎悠來接的她。
周恪然站在遠處,始終沒有上前。
只是看黎悠扶著她, 一瘸一拐地走到路邊, 坐進車裡。
他的手揣在兜里,摸到小盒子堅硬的稜角,卻始終沒有拿出來。
那是他很早之前就買好的鑽戒, 每次想拿出來的時候就猶豫,她的人生燦爛奪目,和自己從此綁定在一起,好像總是不適合的。
那天在病房, 他終於想下定決心一次,可她先一步提了分手。
他想,他再也不會拿出這個戒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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