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國愣了一下,隨後得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就算遷了戶口,你也還是流著我姜家的血。」
我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
出來時,手上已經握著把刀。
16
他們愣了愣,卻並不害怕。
姜振國哈哈大笑著向我靠近。
「小丫頭片子拿把刀嚇唬誰呢?來,你砍,你朝這砍,老子今天就站在這,看你下不下得去手。」
說話間他幾乎已經湊到我面前。
姜立也勸:「是啊姐,這很危險的,別到時候反而傷了自己。」
這話聽著是為我好,實則是威脅。
但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我確實敵不過兩個大男人。
所以,我把刀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沒關係,我殺了自己就好了。這房間裡只有我們三個人,到時候你們兩個殺人兇手一個也逃不掉。」
「姜芙!」
也許是看見了我眼中的死意,姜建國吼了一聲。
隨後要上來奪我手中的刀。
我後退幾步,刀鋒已經滲進皮肉里。
脖子上傳來一陣痛感。
有血流了下來。
他們終於有些慌了。
姜建國怒啐了一口,還想上前。
「好啊你有本事,敢這麼威脅你老子。」
我立馬把刀又往裡送了幾分。
他停在原地,眼睛死死瞪著我。
許久無聲的對峙後,他像是下了決心,咬著牙一字一頓。
「行,老子改天再來。」
他轉身走了。
姜立也跟著走,走時還假惺惺地過來勸我。
「姐你說你這是何必呢,只要給一點錢——」
「滾。」
我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個字,緊緊攥著刀不鬆手。
他滿臉遺憾地走了。
直到腳步聲漸遠,我才鬆開刀跌坐在地。
忍了許久的情緒瞬間爆發。
我將臉埋進膝頭,眼淚如江水決堤,無聲地落下。
門外卻突然又傳來腳步聲。
我立馬將地上的刀撿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淚站起身。
「怎麼?是覺得我不敢——」
話還沒說完,我看清了門口的身影。
是戚熠。
17
「姜芙......」
他瞳孔微張,震驚地滯在原地。
我卻是鬆了口氣。
刀「叮咣」一聲又落在地上。
似是被這聲音驚醒,戚熠快步走了過來。
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了?」
我搖搖頭。
「沒什麼。」
隨即從地上撿起刀,轉身進了廚房放好。
戚熠跟在我身後,捉住我的手。
目光停在我的脖子上。
「誰做的?」
他像是想起什麼,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森冷危險。
「是不是剛剛離開的那兩個人?」
「不是。」
我想抽出手,卻怎麼也掙不開。
戚熠拉著我往外走。
「先去醫院。」
「不需要。」
正爭執時,陽台外小葡萄又開始叫了起來。
戚熠怔了一瞬,手上力道也鬆了半分。
我趁機掙脫,去陽台把小葡萄放了出來。
它出來後先是圍著我轉了一圈,然後湊到戚熠腿邊嗅了嗅。
很快,就圍著他上躥下跳求抱。
它還記得戚熠的味道。
戚熠蹲下摸它的頭,聲音里滿是失而復得的柔軟。
「小葡萄,原來你真的還在。」
小葡萄躺下翻肚皮,哼哼唧唧,和以前一樣吵。
趁這個機會,我在客廳里翻出了醫藥箱。
戚熠見狀,去廚房洗了手,隨即將東西都拿過去。
「我來。」
我伸手想奪,卻被他擋住。
「你都看不見傷口,要怎麼自己處理?」
我執拗地看著他。
「洗手間有鏡子。」
「......」
他一時無言,隨即輕輕嘆了口氣。
「既然我已經退了一步,不去醫院,那你是不是也該退一步?」
我想了想,沒說話,算是默許。
戚熠鬆了口氣,先拿出生理鹽水沖洗傷口。
邊動作邊說:「我調查過你的家庭。」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
「但,是不是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沉默了很久。
我想起姜建國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
「戚熠,這和你沒關係。」
「有關係。」
他斬釘截鐵。
「其實你送給我小葡萄那天晚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姜芙,不是宋茯。」
「所以,能不能讓我多了解你一點?」
18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
棉簽戳在傷口上,很疼,但無暇去管。
「……什麼意思?」
戚熠朝傷口輕輕吹了口氣。
「別亂動。」
他沒有急著解釋。
而是繼續用碘伏消毒、貼上紗布。
做完這些後,他才鬆了口氣,溫和且堅定地看著我。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彈鋼琴給你伴奏,讓你唱了一首歌。」
我猶疑著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以前宋茯唱那首歌時,感情上總是欠缺一些,我們為此討論過好多次。而你唱的時候,感情十分充沛。」
「還有。」他笑了笑,「我彈鋼琴時故意彈錯了一個音,你卻沒有糾正我。如果是宋茯,她會立馬打斷。」
「……所以,你當時就猜出來了?」
我有些怔然。
這還真是我職業生涯最快翻車的一次。
戚熠卻搖了搖頭。
「當時只是懷疑,沒敢下結論,後面又觀察了一段時間才敢確定。其實你學宋茯確實學得很好。」
他說著,伸手想揉我頭頂。
我下意識偏過頭躲開。
手滯在半空,尷尬兩秒後才收回。
戚熠無奈地笑笑。
「但可惜音樂這種東西,很難復刻得完美。而且,後來的很多時候,你都不小心流露出了真實的自己,不是嗎?」
他說得確實沒錯。
我沒想到自己會沉溺。
明明曾經扮演過那麼多角色,每次都能不帶感情地抽離。
偏偏這次,越往後,我越無法分清,愛他的究竟是宋茯還是姜芙。
我問:「為什麼不拆穿?」
「一開始是好奇,想看看你會怎麼扮演這個角色。後來,是害怕你離開。」
燈光皓白,映出他眼底澄澈的悲傷。
「姜芙,我真的很怕,我怕我對你來說只是一份工作,我怕你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
他輕輕吸了口氣。
「你生下戚許後的第一個月,醫生說我的眼睛有希望恢復。我很高興,打算恢復視力的那天當面向你坦白,然後我們就領證、辦婚禮。」
他看著我,像是溺海者仰望最後消失的星光。
「可你走了,不聲不響。」
19
戚熠有希望恢復視力這件事,我知道。
戚阿姨和戚伯父第一時間告知了我,甚至問我要不要嘗試留下。
以姜芙的身份。
畢竟戚熠是因為我才走出陰影,重新撿起失落的未來。
說不定可以接受真相。
我拒絕了。
當時的我背著宋茯的名字,自然也以為戚熠愛的是宋茯。
除此以外。
我深陷泥濘,不想讓戚熠和孩子的身上也沾上泥點。
現在也是如此。
但既然我從來不是替身,那或許,我確實也該給他一個了解我過去的機會。
這之後,前進或是放手。
我全盤接受。
於是我第一次以姜芙的名義,不帶任何掩飾地看向他。
「戚熠,其實誰也不是天生的騙子。」
20
我長在山裡。
在父親的咒罵和母親微薄的保護下長大。
高中畢業後,父親讓我嫁人。
越年輕,換回來的錢越多。
我不願意,母親也不願意。
當然,我們又被打了。
我從小就知道,母親也是這樣「嫁」過來的。
她在家裡的地位甚至不如那頭養了幾年的耕地牛。
母親被鎖在房間。
我則被關在雜貨屋裡,等著嫁出去。
那年,我十七歲,姜立十四歲。
十四歲的姜立還是好的。
他偷偷來雜貨房放了我,送我上了支教老師離山的車。
「姐,你快跑,千萬不能嫁給那個瘸腿老漢。」
我應下,在車上頻頻回頭。
看著他漸至芝麻大小的身影,我暗暗發誓。
一定要走出這座大山,救出母親和弟弟。
我帶著希望出發,一走就是三年。
可這三年,我發現,人性的惡,連大山也無法包裹。
我被騙了很多次。
在工廠做流水線工作時,常有人讓我幫他頂班,工資卻並沒有像說好那樣給我;
有人說大學學歷可以買到,但拿了我 5000 塊後杳無音信;
科長說要提拔我,結果辦公室里他按住我,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
還有很多很多。
但我受的最後一次騙,來自姜立。
從家裡離開後,我很信任他,和他常常聯繫。
所以他跟我說媽媽重病時,我沒有絲毫懷疑就信了。
連夜回了家。
卻在到家的第一時間就被迷暈關進了雜貨屋。
再醒來時,外面洋溢著喜慶的聲音。
我猜到,我又要被嫁人了。
這次姜立也來了,卻不是來救我的。
他說:「姐,這次是鄰村養豬的王砍頭,家裡有錢,你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我不死心,求他。
「姜立,我是你姐姐,你像三年前那樣放了我行不行?」
他沉默地看著我,隨後笑了。
「姐,女人本來就是要嫁人的,早嫁晚嫁都是嫁。爸說王砍頭能給三萬塊,我就能娶到個好老婆了。」
我終於絕望地意識到。
????這個家裡,只有姜建國和姜立是一家人,我和母親都是外人。
「我有錢,五萬。」
我抬起頭,心如死灰。
「你們放了我,五萬都是你們的,而且以後還能給更多。」
這五萬都是我一天打好幾份工攢下來的。
以前怕姜建國惦記,從來沒說。
但現在,我沒辦法了。
我得用這五萬買一個短暫的自由。
後來。
他們用母親綁著我,讓我不停給他們送錢。
為了更快地掙更多的錢,救出母親。
我做了騙子。
而接下戚家這單,也是為了用那幾百萬一次性買下我和母親的戶口,和他們徹底斷絕關係。
只是可惜。
母親只享受了四年的自由。
21
回憶像潮水,將我浸泡後又緩緩褪下。
只留下一身的潮濕,鑽入骨髓,在每個夜晚讓人遍體生寒。
現在,我強顏歡笑著問戚熠:
「怎麼樣,是不是很可笑的一生?」
他眼眶通紅,眸子裡滿是悲戚。
哽咽著將我抱進懷裡。
「對不起,阿芙,我沒能早點察覺這些。」
我將他推開。
「和你無關,是我騙了你三年。戚熠——」
我抬頭看他,忍下淚。
「我不想拖累你,不想拖累任何人。」
戚熠搖著頭,指尖撫上我的臉。
「沒有, 你沒有拖累任何人。」
「你一個人撐了這麼久,救了自己,救了阿姨, 還救了我。」
他笑了笑, 眼中泛著淚光。
「阿芙,你真的很厲害。」
「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真實的你,勇敢的你。還有——」
他捧住我的臉, 眸中的溫柔幾乎要將我融化。
「喜歡騙人的你。」
眼淚終於簌簌落下。
我沒再逃避,將臉埋進他手心。
「可我不想欠你的,戚熠, 我不想欠任何人。」
良久, 他喟嘆一聲。
「那我們就用你最熟悉的方式, 做個交易吧。」
「你允許我插手你的事, 作為交換, 你要繼續陪在我身邊做我的眼睛。」
「期限是, 永無期限。」
話落, 小葡萄突然過來舔我的小腿。
像是要催我說出答案。
心臟被暖暖的愛意包裹。
我終是笑著答應。
「好。」
22
我搬去了戚熠的公寓。
進門的時候, 戚許躲在沙發後,小臉委屈又哀怨。
倒是小葡萄率先跑過去舔他。
他小手不停扒拉。
「你是大騙子的狗, 我才不喜歡!」
小葡萄卻舔得更起勁了。
戚熠笑了。
「別裝了,是誰聽說媽媽要過來, 激動得半夜才睡著?」
戚許臉上立馬現出被戳穿的窘迫。
怪可愛的。
他「哼」了一聲。
「吃飯那天爸爸手還抖呢,我在桌子底下看見了!」
戚熠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瞎說什麼?小心我罰你寫作業。」
「......」
這兩父子還真像。
我從箱子裡拿出一盒限量版奧特曼。
走過去蹲下, 誠摯地道歉。
「對不起,那天是媽媽說了假話, 媽媽沒有不要你, 原諒媽媽好不好?」
戚許小眼蓄著淚,嘴巴嘟得老高。
最後還是沒繃住撲進了我懷裡。
「媽媽嗚嗚嗚媽媽別走……」
鼻腔傳來一陣酸楚。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又揉了揉他的頭。
「媽媽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23
戚許纏著我們睡了好幾天。
終於有一天, 戚熠受不了了,把戚許扔給了他爺爺奶奶。
當晚,他蹭著我的脖頸, 很是滿足。
「太好了, 床上只有你的香味, 以後都讓戚許自己睡。」
脖間傳來陣陣癢意。
我笑著把他的頭推開。
「那可不行,我缺席了五年,現在要好好補回來。」
話剛說完,戚熠抬起頭。
眉心蹙起, 看著很是可憐。
「那我呢?你也離開了我五年。」
「......?」
我無奈地笑嘆一聲。
「你跟你兒子比什麼?」
戚熠盯著我看了好半晌。
片刻後又翻身壓在我身上,喉結滾動。
「那你得用別的方式補償我。」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
「好啊, 怎麼補償?」
他伸手關了床邊的檯燈。
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 手腕再次被抓住往下帶。
「我看不見了, 你幫幫我。」
「......」
我又好氣又好笑。
「戚熠, 你現在沒瞎。」
他低頭,一口咬在我鎖骨上。
「我不管,這是補償。」
鎖骨處傳來難耐的瘙癢。
我輕吸口氣忍下, 順著他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
激烈的喘息間。
他摸著我的臉,又一次問起。
「阿芙,嫁給我好不好?」
而這次。
我終於說出那個遲了六年的答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