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只是霜雪落盡的一片清寂。
我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好似被一隻大手攥住了。
絲絲縷縷的疼蔓延開。
無法遏制。
我偏過臉,輕輕閉了眼。
「先生,我們馬上要手術了,請您先出去……」
醫生小心翼翼的開口提醒。
周寅東的視線仍落在我臉上。
聲音卻溫和:「我是孩子父親。」
「麻煩把今天的手術取消,我們不做了。」
醫生有點意外,卻還是認真道。
「就算您是孩子父親,我們還是要首先尊重女方的意願……」
「薛小姐,請您儘快做決定吧,後面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做手術呢。」
我沒有睜眼去看周寅東的表情。
只是一字一句很認真地回答:「請繼續手術吧,我不要這個孩子。」
16
說完這句後,整個手術室都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遠去的腳步聲和關門聲。
微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卻又是鋪天蓋地的難過和失落。
「醫生,可以繼續了……」
我喃喃說著,抬手將眼角的淚拂去。
可回應我的卻是周寅東的聲音。
「薛妍,就算你很討厭我。」
「但是孩子也是你自己的骨肉,你就這麼狠心?」
「周寅東?」
我倏然坐起,整個人都驚呆了。
周寅東背對著我站在窗邊。
光影勾勒出他頎長清瘦的輪廓。
我最喜歡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悄悄的,將臉輕輕貼在他後背。
感受他的體溫,心跳,呼吸。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時候。
有些情緒才敢偷偷的流露。
他不知道我為什麼總說討厭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年我總要跑。
其實他只要說一句。
「薛妍,我喜歡你。」
我也許就會一輩子裝傻留在他身邊。
「把孩子生下來吧。」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
他緩緩轉過身,平靜的看著我。
眼神里沒有一絲的溫度,也沒有波瀾。
「等孩子出生,你想離開,也都隨你。」
我忍著心頭的酸澀開口:「我不想生。」
「我不想讓他當私生子。」
「私生子會被別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那些難聽話,不堪的傳言。
我一個人受著就夠了。
反正他們說的也都是事實。
我確實不要臉,以色侍人。
自甘下賤當男人的金絲雀。
「私生子?」
周寅東眉宇深蹙。
他看著我,先是不敢置信。
到最後,卻又化作一抹自嘲的笑。
「你覺得我會這樣對自己的親生骨肉?」
我笑了笑,沒應聲。
女人有錢,孩子會是王詩齡。
男人有錢,你只會收穫一堆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然後撕得頭破血流,更甚至家破人亡。
說點嫡嫡道道的,周寅東將來會有原配嫡出的孩子。
到那時,我生的又算什麼?
可我沒力氣和他吵了。
昨晚受了驚嚇一整晚不敢合眼。
一口飯沒吃就來了醫院。
此時我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應該是低血糖犯了。
我臉色煞白,一頭就栽在了床上。
陷入昏迷時,我好像聽到了周寅東的聲音。
「薛妍,薛妍!」
他的聲音很慌亂,無措。
好像帶著濃濃的心疼。
但又好像,只是我的幻夢。
17
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一個奢華的套房大床上。
我試著撐起身子,想要搜尋周寅東的身影。
卻正聽到他在講電話。
「人都安頓好了吧。」
「留兩個人在那邊,保護好她的安全。」
我緩緩躺回了床上。
閉著眼裝睡,沒有驚動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他讓好好保護的,應該就是那晚那個女孩。
只是,我有點不解的是。
他大可以把人養在家裡。
畢竟,在他的地盤,那女孩定然不會有絲毫危險。
但,這些都和我無關。
也許是他們的情趣呢?
更也許,是小姑娘年紀還小。
周寅東這裝貨給自己立的人設太完美。
所以暫時不能公開,只能養在外面。
腦子裡正亂七八糟想著。
一道頎長身影忽然就籠了下來。
我嚇得睜眸。
正對上周寅東的視線。
他看著我,依然沒什麼表情:「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
我咬了咬嘴唇,「周寅東,我說了,我不生。」
他緩緩直起身子,就那樣居高臨下看著我。
「薛妍,宋昭然已經訂婚了,上個月,在聖托里尼。」
我愣住了。
腦子裡一片混沌。
好一會兒才想起宋昭然這個人是誰。
我家裡沒出事前,薛崇文是想把我嫁到宋家聯姻的。
我和宋昭然也算是青梅竹馬,關係算是很不錯。
當時兩家大人說起婚事時,宋昭然也沒拒絕。
只是還沒定下,我家就破產了。
口頭婚約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薛崇文跑了後,我走投無路,試著去找宋昭然。
但他沒出來見我。
只是讓人給了我一筆錢。
再後來,我就跟了周寅東。
沒多久,聽說他被父母送出了國。
自此後,我們就徹底斷了聯繫。
我不知道周寅東為什麼突然提起他。
但我的愣怔,看在他眼裡,卻似乎是別的意思。
「你和他沒可能了。」
「宋昭然是個沒什麼能力的二代,他爸媽給他找的未婚妻很能幹。」
周寅東的話音里似乎帶了點譏誚:「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沒反抗就接受了。」
我越發茫然:「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周寅東沒有再回答。
他只是看著我,定定看了好一會兒。
方才轉過身:「你起來洗漱一下,馬上有人送餐過來。」
「周寅東,你到底想怎樣?」
他站著沒動,聲音很平靜。
「你把孩子生下來。」
「生完,跑不跑都隨你,想跑哪也隨你,我不會再干涉。」
「我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
我氣的鼻子一酸,聲音里就帶了哭腔。
「我見不得光就算了,我的孩子也要被人戳脊梁骨嗎?」
「你見不得光?」
周寅東倏然轉過身,他似乎是被我的話給氣笑了。
「薛妍,我什麼時候讓你見不得光了?」
「如果金絲雀也算你說的見光的話,那算我說錯了,我向你道歉。」
「金絲雀?」
周寅東忽然走到床邊,伸手輕捏住了我的下巴。
「你但凡出去看看,問問,打聽一下呢薛妍。」
「全京城哪個男人的金絲雀像你這樣作威作福,就差沒騎到我頭上了?」
18
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出的這些話。
似乎真的是氣狠了。
我有點怕,眼圈瞬間就紅了。
他手上本就不重的力道立時又鬆了大半。
「你委屈什麼?」
「要跑的是你,要打掉孩子的也是你。」
「現在在我面前裝什麼可憐?」
「周寅東!」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眼淚再也忍不住飈了出來。
「你說我為什麼老想著跑?為什麼要打掉孩子?」
「我留下來幹什麼?」
「等著人老珠黃被你玩膩了掃地出門嗎?」
「哦,也是,不用等什麼人老珠黃,我現在年輕貌美你都膩了有了新歡了……」
「新歡?」
「薛妍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哪兒來的新歡?」
「你裝什麼裝?那天晚上你看著人家小姑娘哭哭啼啼求你,眼珠子都要看直了吧。」
我腦子一熱,又開始無法無天。
「不是有潔癖嗎?不是連袖子都不准別人碰嗎?」
「你親外甥尿你客廳里你都差點拆房子。」
「怎麼人家把蛋糕弄你一身你還一副死裝相,又是哄又是安慰的啊。」
我學著他的語調,壓低聲音,怪聲怪氣:「行了,多大點事。」
「陳秘書,你把人送出去,告訴她老闆,不怪她,不是她的錯……」
「人家小姑娘哪見過這種世面,肯定感動得稀里嘩啦吧。」
周寅東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怪。
我噼里啪啦一頓輸出,好像完全沒氣到他。
說到最後時,他甚至嘴角眼底都帶了笑。
「你笑什麼笑?周寅東你厚顏無恥……」
「我厚顏無恥?」
周寅東氣笑了;「薛妍,你在亂吃什麼飛醋?」
「許安她今年才剛滿十七。」
「我就算再禽獸,也不會對未成年下手。」
「是啊,所以你把人偷偷養了起來,還讓保鏢保護她。」
我酸溜溜地癟癟嘴:「一年功夫,眨眼就過去了。」
周寅東似乎有點頭疼。
他轉過身,叉著腰,長出了一口氣。
又摸出煙盒,似乎想抽一支。
但最後,還是將煙盒揉皺,扔進垃圾桶。
「薛妍。」
「許安是我家一個舊相識的女兒。」
「按輩分,她要叫我叔叔。」
「後來他們舉家搬走斷了聯繫,再後來,她家裡出了事,爸媽都死了。」
「和你那時候的情況很像。」
「我那天晚上認出她了,才會幫她說話。」
「我也沒有把她養起來,只是覺得她年紀這麼小就輟學挺可惜的,所以幫她申請了國外的學校,讓她繼續去讀書了。」
「薛妍,我當時看著她,想的都是你。」
「你記不記得你家裡出事後,你也做過兼職。」
「你被那些人故意刁難,老闆不護著你,還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扣光了你的工資。」
「你坐在路邊哭了很久。」
「最後走的時候,卻還把身上僅剩的錢,給了一個殘疾乞討老人。」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不敢置信地望著周寅東。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天在薛家,是我和周寅東第一次見面。
他本來也是來討債的,只是臨時見色起意而已。
周寅東沒有答。
只是輕輕捧著我的臉,低頭把我睫毛上的淚吻掉了。
「薛妍。」
「我們在一起三年,你應該很清楚。」
「我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
「你是沒什麼同情心。」
「但誰知道你以後會不會又突然同情心泛濫,再去救風塵。」
周寅東在我耳邊笑了笑。
「怕什麼?」
「你男人過了二十五已經六十了。」
「就算有心,也無力,有你一個人,還不夠?」
我想笑,又忍不住想哭。
到最後,趴在他肩頭,噙著淚輕咬了他一口。
19
懷孕滿三個月的時候,我和周寅東訂了婚。
訂婚前,周家上下十分反對。
周寅東回了老宅一趟,天快亮時才回來。
我不知道他和家中長輩說了什麼。
但從那天開始,訂婚禮開始穩步推進。
周寅東的媽媽在過來看我時,給了我一隻帝王綠的鐲子。
他告訴我,那是周家專門給未來兒媳的。
訂婚的消息傳出去沒多久。
遠在國外的薛崇文忽然輾轉聯繫上了我。
他一反常態,十分的諂媚。
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我攀上了高枝,以後更需要娘家撐腰。
他想要借著周寅東的勢回國,東山再起。
我一句話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然後,反手將他的新號碼和在國外的住址,群發給了那些債主。
薛崇文這樣一顆毒瘤,雖然不會對周寅東造成實質性的困擾。
但我也絕不允許他蹦出來噁心我們。????
我要讓他和那個惡毒的女人,一輩子無法回國落葉歸根。
一輩子都要做過街老鼠。
因為我懷孕的反應有點大,三個月的時候還會時不時噁心想吐。
所以訂婚禮周寅東刪減了很多繁複的流程。
送走最後一波客人後,他匆匆回了房間。
我正一個人坐在露台躺椅上,看著頭頂那輪明月發獃。
跟著周寅東回來北京後。
我一直沒有問出最想問的那句話。
但這個結總要解開。
「在想什麼?」
他從後抱住我,低頭親吻我臉頰。
「周寅東,你愛我嗎?」
「我說的還少?」
他說的確實不少。
尤其是床笫之間,他經常逼著我喊他老公。
還要一遍一遍說最愛他。
當然他也會回應。
但我以為那些只是情趣,當不得真。
畢竟男人在床上說的話嘛,你們都懂。
「下了床你從沒說過。」
周寅東笑了笑:「薛妍,你讓我怎麼說?」
我不太懂。
周寅東起身,拿了瓶紅酒過來。
「你還記不記得有次和你閨蜜聊天。」
周寅東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你說,如果宋昭然肯,你會和他私奔,永遠離開北京。」
「你們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還差點嫁給他。」
「跟我在一起後,也對他念念不忘。」
「兩年跑了十八次, 如果那個宋昭然膽子大一點。」
「你早就跟他私奔了。」
「所以, 薛妍,你覺得。」
他擱下酒杯,伸手將我拉到懷中。
周寅東的手掌扣著我的後腦,他不讓我看他的臉。
「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急得想要解釋,但周寅東已經吻住了我。
「今晚我不想聽到別的男人的名字。」
「薛妍。」
他摁住我想要抗拒的手。
眼眸里全是不容抗拒的強勢。
「現在, 我要*你。」
20
「可是……肚子裡有寶寶,我害怕。」
「我不會傷到你們的。」
周寅東喝醉了。
那雙在外人面前總是格外冷情的雙眼。
此刻卻氤氳著無邊的纏綿和情慾。
他吻得我身體發軟, 指尖也發軟。
在一起的三年,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做。
而這一次,分開了兩個月。
我的身體無比的想念他。
周寅東將我抱到大床上。
我身上的蕾絲睡裙, 猶如流水般從肩膀滑落。
但下一秒, 長長的裙擺卻被他掀起,輕輕蓋住了我的臉。
周寅東的吻一路往下。
從我纖細的頸子, 越過起伏的山巒。
停在我尚且看不出起伏的小腹上。
他一寸一寸, 溫柔地吻過。
直到最後, 啜飲清溪。
我的心跳得很快。
卻又羞赧得不敢叫,不敢喘。
只能小聲地啜泣著, 念著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久曠的身體, 禁不住這樣春風細雨的折磨。
不過短短几分鐘, 我就哭著告饒。
周寅東停了動作,抱著我輕哄。
我的手和他的大掌交疊著輕放在小腹。
多奇妙, 裡面有一個小生命。
他的身上, 流著我和周寅東的血。
一瞬間,我眼眶發熱,淚就滾了下來。
「周寅東, 我不喜歡宋昭然。」
「小時候把他當哥哥看。」
「長大後,也沒滋生出男女之情。」
「如果我真的喜歡他。」
我笑了笑, 仰臉吻他;「周寅東,你信不信, 我早就死了。」
「根本不可能等到那天, 在薛家見到你。」
他常說我嬌氣,矯情。
但他並不知道。
我骨子裡其實很倔。
如果我有喜歡的人, 那我寧願死,也不會把自己賣給一個陌生男人。
如果我真的不喜歡他。
又怎會跑了十八次都沒能跑掉。
周寅東墊了軟枕, 小心翼翼護著我的肚子。
他還是很緊張的,不時的問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確實不太舒服。
畢竟一直不上不下的,不讓人痛快,怎麼能舒服?
我咬著嘴唇, 忍著難耐。
抬手繞到身後, 輕摸他的脖子。
「老公, 妍妍愛你。」
「妍妍永遠愛你, 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周寅東的動作停了一息。
接著卻是疾風驟雨一般的掠奪。
但他到底還存著一絲理智。
「薛妍。」
「我更愛你。」
周寅東與我十指緊扣。
他低頭, 輕吻我的手指, 我中指上的訂婚戒指。
我也看到了他手指上簡約低調的戒圈。
但只看了一眼,就燙到般飛快移開了視線。
就在不久前,這枚戒指和他的手指一起。
在我自己都從未窺探過的身體深處。
留下了深深的, 讓我意亂情迷的印跡。
我想,我的身體應該比我的心更早愛上的周寅東。
只是,我才不會告訴他這個秘密。
免得他又要驕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