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男人真的很奇怪。
他們對得到的不屑一顧,對即將失去的卻又放不開手,非要擺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周聿禮就是這樣。
選擇和我在一起,不過是情感受挫後的將就。
那心心念念的轉校生回來了,他又一邊和她曖昧不清,一邊和我難捨難分。
我猜,周聿禮這十年來習慣了我的鞍前馬後,一時間沒有我讓他難以適應。
那天,周聿禮告訴我,他沒有和鄧思汝發展到那一步。
這話說得就很含糊其辭了。
什麼叫沒有發展到那一步?
是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發生,還是發生到一半半,止於關鍵一步呢?
我伸手拉低周聿禮的衣領,撫上他的脖頸,垂眸不語。
那上面的草莓印,還沒徹底消掉。
周聿禮偏過頭:「她當時腦子糊塗了,撲過來抱住我咬的,不過我把她推開了。」
可我記得分明,沒有人強迫周聿禮進那個房間,他是自願的。
我低頭抿著唇,絞著自己的衣袖,擺出一副糾結猶豫的模樣。
作為舔狗,可以傷心失望,可以鬧小脾氣,但絕不能輕易放棄。
我如果就這樣直白地告訴他我們再無可能,實在不符合我無腦愛他的人設。
所以我望著他,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告訴他:「給我點時間,我再想想。」
不能把路都堵死,還要給他留一點點希望。
一個明明慘遭背叛受了情傷卻還大度願意再給個機會的女孩,任誰看了,都要罵一句舔狗不得 house 吧。
很好,非常符合我的深情人設。
那一點復合的希望,會驅使周聿禮做很多事情。
比如,他會更加頻繁地來找我,給我補過生日,第一時間回復我的消息。
比如,他變得更加捨得掏錢,送我愛馬仕 Kelly 包包、miumiu 髮夾、海藍之謎全系列產品。
再比如,因為開學臨別在即,產生分離前的焦慮,看我的眼神愈發不舍與熾熱。
連我爸都說,周聿禮很喜歡我。
畢竟,日久生情,兩重意思我們都能符合。
我爸勸我別太拿喬,趁著他心儀我,趕緊順著台階下了,拉好和周家的關係。
我只是笑笑,沒有答話。
周聿禮那點喜歡算得了什麼啊。
他是喜歡我,可他還是有和鄧思汝聯繫呀。
早在湖景套房一事發生後,鄧思汝就找上了我。
她和我說,她家沒錢,此前一直想靠自己改變命運。
她不喜歡紈絝子弟,不喜歡他們身上的銅臭味,仿佛隨時隨地都高高在上一般。
所以在周聿禮和她告白的時候,她兩度拒絕。
可是高考結束後,脫離了學校這個象牙塔出去兼職,她忽然覺得,錢還是很重要的。
如果有錢,她不需要在酒店打工,被鄰班責罵,被無理顧客糾纏,被男同事動手動腳。
如果有錢,她也可以和其他的高三畢業生一樣,收到一份禮物清單,然後開開心心地和同學們一起出門旅遊。
她需要錢,而周聿禮有。
周聿禮不僅有錢,長相身材都是上上品,況且還喜歡她。
在兼職過程中,她無數次地想起周聿禮的好。
所以發現水有問題的那一刻,她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了周聿禮。
那天,她穿著款式簡單的牛仔裙,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
「夏洵,我要和你公平競爭。我需要他,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於是,在周聿禮給我獻殷勤的這些天,透過鄧思汝的朋友圈,我知道他們還有聯繫。
鄧思汝搬家,周聿禮過去幫忙。
他們一起坐在台階上,喝著鄧思汝請的冰鮮檸檬水。
我看著朋友圈裡的這張照片,心中並無波瀾。
就是瞧著這檸檬水還挺好喝的,我立刻給自己安排了一杯棒打鮮橙。
我那天沒有堅決地和周聿禮分手,給他留了一半希望,從來不是想要復合。
只是因為,我還得給他分出一點真心,供他肆意踐踏,踐踏到那點殘存的復合希望,也被他親手掐滅。
我爸總是認為,男人的喜歡很重要。
可喜歡這種東西太飄忽不定,最不值錢,要不然出軌背叛的男人怎麼會比比皆是?
我想要從周聿禮身上獲得的,從來都不是喜歡。
是另一樣更重要的東西。
我撥打了周聿禮的手機。
「我想好答案了,你要聽嗎?」
「我想當面和你說,我們老地方見呀。」
11
周聿禮近期和我相處非常愉快。
除了不像之前那樣沒羞沒臊地肢體接觸以外,我們依舊很親近。
我會幫周聿禮準備好早餐,也幫他置辦去上海的各種用品。
在超市採買的時候,我夠不到高的貨品,他會為我取下來。
然後我們相視一笑。
我再也沒有提鄧思汝的事,仿佛這件事在我這裡徹底翻篇。
我看他的眼裡,依然帶著如同往常般的愛意。
所以在得知我心中有了答案以後,周聿禮並不擔心。
他料定我會繼續和他在一起。
我口中的老地方,是一家烤串店,開在榕樹下。
那個烤串店的位置偏僻,但真的特別好吃。
以前我們大院裡的幾個孩子總會坐一個小時的車,跑到那裡聚餐,一邊擼串一邊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只是後來烤串店的老闆賺夠錢後關了店鋪,回老家發展,我們便有好幾年沒過去了。
如今那邊荒涼得很,但那棵榕樹猶在,承載著我們兒時的回憶。
我出門的時候,特意換上了周聿禮為我買的那條裙子,別上了他送的小髮夾,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還聯繫了周聿禮的好兄弟許望野,讓他明天安排一桌餐,我請客。
算是給周聿禮去上海的餞別宴,也算是慶祝我們冰釋前嫌。
電話那頭,許望野笑了出聲:「夏洵姐,我就知道你和周哥分不開。」
我也跟著笑,塗了層粉粉嫩嫩的口紅:「是啊,我喜歡他喜歡了整整十年,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愛他的女孩子了。」
我和周聿禮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許望野和我說,周聿禮為了見我,刻意精心打扮一番,讓我拭目以待。
畢竟,他一向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
可八點的時候,周聿禮並沒有出現。
我站在樹下,耐心地等他。
八點半、九點、九點半……他依然沒有出現。
我嘗試著給他打電話,可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我看了天氣預報,知道今晚九點會有一場雷陣雨,但我故意沒有帶傘。
九點,大雨如期而至,噼里啪啦敲打地面。
可我等的那個人,卻遲遲沒來。
我站在屋檐下,看著路燈下的雨絲根根分明,好像鵝毛大雪。
我忽然想起,最純愛的那一年,我也幻想過和喜歡的人淋雪共白頭。
時間顯示十點二十分,雨還在下,周聿禮依然沒有出現。
我給他打了二十三通電話,都是無應答狀態。
雨勢漸大,我伸手接過一汪雨水,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其實我早就猜到,今天晚上周聿禮不會出現。
他沒有辦法赴約。
我今天的妝,不是為周聿禮化的,是化給鄧思汝看的。
我一番打扮後,對鏡拍了好幾張自拍,又發了一條微博。
「我約他今晚相見,想告訴他我很愛他。日後雖隔山海,但願愛平山海,餘生與共。」
很平平無奇的一條朋友圈,很符合我這個舔狗的行為準則,沒有人會起疑。
而鄧思汝一直在視奸我的一切社交媒體,她會看見的。
畢竟同窗一載,我了解她,她是個錨定了目標就會付出一切去爭取的女孩。
今天晚上,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攔住周聿禮和我見面。
不過她當真厲害,周聿禮竟然連條簡訊都沒有給我留。
我拒絕和周聿禮在一起,一定要有充足的理由,占據道德上風的那種。
他沒有赴約,只能是其一。
至於其二……我的眼眸黯了黯,隻身走進了道路泥濘的小巷。
我一個「不小心」,被路上的石頭絆倒。
原本只是想小摔一下,破點皮夠演個戲就成。
可今晚運氣太背,大雨導致路滑,石上又長了青苔,我一個不慎,膝蓋重重磕在地面,額上也破了個口,瞬間鮮血淋漓。
我想起身,但腳踝被扭到了,手臂還有兩處擦傷,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
此刻又下著大雨,這一幕顯得尤其悲慘,很適宜做日後談資。
我無聲嘆了口氣,再一次撥打了周聿禮的電話。
依舊無人應答。
我又打給了我爸,他倒是接了電話。
但人估計是在會所里,一片嘈雜,不等我開口,便告訴我他正在忙。
然後乾淨利落地掛斷電話,全程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我閉上眼睛,譏諷地扯起嘴角。
男人啊,無論是父親這個身份,還是伴侶這個角色,都靠不住。
這種時候能靠住的,只有親愛的 120。
救護車趕到,將我抬上擔架的那一刻,一直沉寂的手機響了起來。
周聿禮終於捨得給我回電了。
「小啞巴,我有點事情來遲了。你還在那裡嗎?」
我看著自己滿身的擦傷和動彈不得的腳,無力地告訴他:
「周聿禮,我可能……不太好了。」
12
我的腿只是扭傷,沒有骨折,但一時半會也下不了地。
周聿禮趕到醫院時,已是深夜。
我淋了雨,又受了傷,到醫院後就起了高燒,正躺在病床上打吊針。
周聿禮看著我狼狽的模樣,微微一怔。
他也沒有想到,不過隔了幾個小時沒見,我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看著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輕聲問他:「不是說好八點見面嗎?你怎麼沒有來?」
周聿禮微微一怔,啞著嗓子看向我,攥著衣袖解釋:「鄧思汝誤喝了酒,但她對酒精過敏,情況特別不好,打電話向我求助。」
「我算了一下時間是來得及的,就想著先將她送去醫院,再去老地方見你。」
「我接到鄧思汝後,她不小心打翻我的手機,我的手機掉到水裡,沒法開機。」
「當時她的狀態很不好。畢竟是性命攸關的事,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先將她送去醫院。路上堵車堵得厲害,又下起了雨,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蒼白著一張臉,靜靜地聽他說完,偏頭望著他:「周聿禮,那你想聽聽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他茫然地看向我,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你說。」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用最平靜的口吻告訴他:「為了今晚和你約會,我特意打扮了很久很久。約定的時間是八點,但我七點就到了,我一直在那棵榕樹下等你。」
「八點多的時候,你沒來,我想你是堵車了。九點多的時候你沒出現,我想你可能路上有事耽擱。十點,你沒有來,也沒有接電話,我當時只剩下一個念頭,你知道是什麼嗎?」
「害怕。」我告訴他,「我好害怕你會出事。當時又下著雨,我擔心極了。」
周聿禮的眼裡划過了一抹愧色:「小啞巴,我……」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繼續道:「我想去找你,可我又怕萬一你過來了,沒找到我怎麼辦,所以我不敢走。我沒帶傘,但我一直在等,等著你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周聿禮,我真的好害怕啊。那個地方荒無人煙,下了雨後,一個人都沒有。我既擔心你會出事,又擔心我自己出事。我等你等到了十點,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周聿禮的手輕輕一抖,問我:「你……發生了什麼?」
「有一個男人突然出現,一直在附近徘徊繞圈,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我想打車離開,但一時半會打不到車。他逐漸朝我走近,我嚇得趕緊逃跑,他跟在後面追我,我慌不擇路之下,跑到了巷子裡面。」
「我被石頭絆倒,摔了,摔得很慘。萬幸那個男人看我一身是血,自覺沒趣,總算走了。周聿禮,你知道我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時候,有多絕望恐懼嗎?我好希望你能出現,威風凜凜地出現在我面前,將我帶走。可我無數次地打你電話,卻只有無人接聽。」
「原來,在我最無助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你在陪另一個女生看病。」
我說到後面,肩膀輕晃,聲音里都帶著壓不住的哭腔。
反正結果是這樣的,過程怎麼樣,我自由發揮。
周聿禮看著我,身形輕晃,骨節發白。
我身上的那些傷落在他的眼裡,發燙的體溫仿佛能灼傷他的手,自責如潮水一般湧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他啞聲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怎麼解釋都沒有意義。
他只能看著我,向我道歉:「對不起,我……」
「周聿禮,在去見你的路上,我腦海里反覆想的都是和你的年年歲歲。後來在大雨滂沱里,我倒地不起的時候,忽然發現。那些幻想中的未來漸漸後退,變成一個黑點,然後再也消失不見了。」
這種時候,不能大吵大鬧,要頹喪至毫無生氣,顯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也不能一個勁地指責他,心死絕望時還在為他考慮,才能愈發顯得這份感情難能可貴。
我無力地扯起嘴角,沖他笑了笑:「但周聿禮,其實我挺開心的。」
「在你一直不接電話的時候,我腦海里想過千百種可能,唯一擔心的就是你會出事。現在你平平安安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終於放心了。」
只是這一句話,讓他的眼眶剎那紅了,連聲音都開始哽咽。
「周聿禮,我喜歡了你十年,我今晚……不想再喜歡你了,我們結束吧。」
說著,我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抽了出來。
周聿禮絕望地看著我,語氣近乎哀求:「是我錯了,我不該心軟去見她的。我現在就刪除她的一切聯繫方式,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周聿禮,還記得你給我過的那個生日嗎?在我閉眼許願的時候,你接到鄧思汝的電話奪門而出,我的願望只來得及許下一半。那一刻,我就想,我這心愿大抵是實現不了的。」
他看著我,眼眸慘紅一片,問我:「你許的,是什麼願望?」
「我希望,你會很愛很愛我,而我,也永遠愛你。」
我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淚水滾到唇邊,鹹得發苦。
「但失望是會一點點累積的。十年積累,我現在終於心死。」
這十年來,我為他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一旦他開始回想,過去的每一樁每一件只會讓他更加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個深愛他的人。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泣不成聲,痛苦地嗚咽,像個犯錯的孩子,反反覆復只會那兩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
而我緊盯著他,如願以償地在他身上看見了愧疚。
是的,我一直在等的,就是周聿禮的愧疚。
喜歡這種東西,很容易消散。
但男人的愧疚,伴隨著錯過的遺憾,會隨著年歲的漸長而愈發深刻,愈發厚重。
在接管家產的路上,我需要他的愧疚。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成為我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