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盼兒坐在亭子中,身上穿著碧綠色的窄袖衣裙,一頭長髮似男子般用發冠束起。
「瞧她那打扮,哪兒像是正經人家的小姐。」
我橫了一眼邊上竊竊私語的青竹,「不可胡言。」
她往日並不是會如此說話的人,而今如此,也不過是替我覺得憤怒罷了。
「蘇小姐等久了嗎?」
我在蘇盼兒的面前坐下,她見我來,面上露出了侷促的笑意。
「顧小姐...」
蘇盼兒的聲音有些沙啞,不似尋常人家的姑娘說話,輕聲細語地。
但她的反應倒是讓我吃了一驚,我本以為她是來找我炫耀的。
「蘇小姐找我,有何事?」
我與蘇盼兒實在是沒什麼私交,她看了眼青竹,搓了搓手,有些無措的模樣,一雙眼睛看向我的時候卻是亮閃閃的好看。
倒不像是旁人嘴巴里說得那般無禮。
「顧小姐,我今日來,是和你道歉的。」
「道歉?」
蘇盼兒點了點頭,珍重地站起身朝著我鞠了一躬。
我沒見過如此的禮節,被她嚇了一跳,「蘇小姐這是何意?」
她站在我的面前,漲紅了一張臉,「我、我本不是所屬五皇子...不知為何,竟被皇上會錯了意,這婚事,我也是不願的...」
我挑了挑眉,有些驚訝。
人人都說是她對裴時晏一見鍾情,這才求了聖旨,原來,竟不是如此嗎?
我想起裴時晏的臉,對蘇盼兒的話卻沒有什麼懷疑的地方。
「你坐下慢慢同我說,莫急。」
青竹在我的眼色之下給蘇盼兒倒了杯茶水,她側頭輕聲道了謝。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主子給下人道謝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盼兒立馬連聲解釋,「抱、抱歉顧小姐,在我的家鄉,和人道謝是禮儀,我一時改不過來...」
「無妨。」
她像是鬆了口氣的模樣,「那就好,我因這事,不知被多少人嘲笑過了...」
蘇盼兒低著腦袋捧著那茶杯,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為何會被人嘲笑?」
「他們說,下人便是下人,做一切事情都是應該的,主子和他們道謝只會自降身份,但我卻覺得,人人生而平等。」
生而平等,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這樣的理念,有些驚訝。
但或許是我自小對新鮮事物接受程度比較高,所以除了驚訝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麼了。
「他們生下來就是主子,自然會這樣覺得,我倒是認為蘇小姐說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
她抬頭看向我,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你真的這樣覺得嗎!我就知道顧小姐是頂好的人!」
「那日我剛剛進長安城,也只有你會替我說上兩句話!」
這件事情我倒是已經不記得了,畢竟為了維持自己在外面溫柔賢淑的形象,我素來是不會口出惡言的。
「方才蘇小姐說,你心中之人不是五皇子,是何意思。」
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了這件事情,一拍自己的腦門,情緒變化之快讓我忍俊不禁。
這蘇盼兒,倒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4
送走蘇盼兒之後,我獨自坐在亭子裡思索著她方才和我說的話。
她與裴時晏的相識是在一場宴會之上,彼時的她因為第一次進宮一時不查迷了路,是裴時晏帶著她走了出來。
因這件事情她對裴時晏多有感激,但談不上有好感。
「畢竟他雖然生得好看,但總覺得...以我的腦子,玩不過他。」
想起蘇盼兒的話,我又一次笑出了聲。
「小姐,您信她的話嗎。」
我的手輕輕叩著桌面,在腦海里還原著整件事情。
若蘇盼兒說得是真的,那麼娶她這件事情,便是裴時晏自己想要的。
為了讓我不恨他,他將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推給了蘇盼兒。
可,為何聖上會答應呢。
我在屋中盤算著時世,裴時晏雖說如今寄養在皇后的膝下,但當今聖上龍體康健,最忌諱的便是各個皇子們的實力過於強盛,影響到了他的皇位。
按照道理來說,裴時晏若真娶了蘇盼兒,並不是他想要看見的。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我還沒想清楚其中的緣由,青竹便從屋外急匆匆趕來。
「外頭不知何時竟傳出了你和五皇子已有私交的事情來!」
青竹的語氣急促,聽得我皺起了眉毛。
雖我與裴時晏此前的關係確實親密,但我一直都記得恪守規矩與典範,越矩的事情是一件都沒做過。
「定是五皇子讓人做的!」
「青竹!不可胡言。」
冷冽的眼神掃過青竹,她自知我生了脾氣,趕忙跪下致歉。
可青竹所說的話,也有道理。
若不是裴時晏,我真不知道有誰如此無趣,傳出這些閒話出來。
「大小姐,老爺有令,命你前去大廳。」
不多時,屋外傳來了父親身邊僕從的聲音。
我和青竹對視了一眼,這一去,怕是沒什麼好事情。
「知道了,你去告訴父親,我稍後就到。」
屋外之人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換了件衣服之後我便與青竹前往了大廳,還未走進去,就聽見了裴時晏的聲音。
「顧大人,這城中的傳言並非是我所願,但您也知道,我與貴府小姐,一直以來,都兩情相悅。」
「雖說父皇已下旨,可我心中還是念著她...」
好一個裴時晏,怕不是在我這兒吃了閉門羹,便想著從我父親那兒入手!
從前怎得不知,他是個如此心思深重之人。
被寬大衣袖遮擋的手緊握成拳,我心中已經罵了裴時晏千遍萬遍,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現,仍舊帶著得體的笑容。
「父親。」
坐在一邊的父親扭頭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這父親與我並沒有多少父慈子孝的時刻,但到底,我讓他長臉了。
「允思來了,來與五皇子問好。」
我走到他的身邊,對著裴時晏微微俯身,那姿態還未做下去,便聽到裴時晏急匆匆開口,「你我二人,無須多禮。」
他這是要做足了我與他有私情的傳聞了。
我到底還是行了個完全的禮,而後起身含笑看著他,「五皇子仁德自不在乎這些虛禮,但允思是民,應當收禮節。」
裴時晏坐在主位上,滿臉受傷地瞧著我,「允思,你真要如此對我嗎?」
「五皇子這是何意,我與你雖有兒時的情誼在,但也不過是過去的時日了,而今你已有婚約在身,允思也已經及笄,自要保持妥善距離才好。」
「至於外頭的那些閒話,五皇子不必放在心上,百姓們日子無趣,想要找些樂子說道說道也是常有的事兒,允思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那些流言蜚語。」
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生疏的語氣對著他說話,裴時晏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將目光從我的臉上挪開,看向了父親。
「顧大人也是如此認為?」
父親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上,「允思自小便有主義,我與她母親都很難插手她的事情,她如此說,那也是我們的意思。」
裴時晏連說了幾聲「好」字,拂袖而去。
我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這件事情不會到此輕易結束。
「允思。」
父親喚出了我的名字,我轉過身去,微微低下了頭。
「允思,你應當知道,我這樣做,便是徹底拂了五皇子的臉面,你可明白?」
「允思明白,自不會讓父親失望。」
「很好,回去吧。」
走出大廳,我長出了口氣。
娘親與他本是家族聯姻,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們二人的相處比起夫妻,更像是攜手的同伴,一起走向更高的位置。
我從前萬分羨慕這樣的相處方式,一心覺得,日後的我也應當如此。
只是不知為何,近段時間,卻有些疲倦了。
約莫,是因為裴時晏的關係。
入夜,我想著今日裴時晏所說的話,久久未能入睡,便披著外衣繞過青竹坐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的那樹桃花開得正好,花瓣迎風飛絮。
我與裴時晏相識,也是在這樣一個萬物復甦的春日,我從那些不懂事的紈絝之中將他救下,給他擦藥遞給他糕點。
當初的裴時晏看向我的時候,一雙眼睛亮得好似會說話。
「夜深不入睡,顧家小姐好情致。」
5
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頭看見,便見那屋檐上坐著個高馬尾的少年。
借著月光,我眯起眼睛看了會兒,莫得笑開。
「睡不著覺,便出來轉轉,你不也是一樣的好情調嗎?深夜怕人家的屋頂,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裴時蔚。
他笑著,一個翻身從屋檐上跳了下來,萬分自來熟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被那裴時晏勾得沒了心智。」
我攏了攏身上的外衣,同他一起坐在了桃花樹下。
「殿下說笑了。」
裴時蔚生得更像是他傳言之中風華絕代的母親,那個外邦獻上來的女人,傳說中她有著金黃色的頭髮,碧藍色的眼睛,如同妖魅。
裴時晏的頭髮雖是黑色的,但他的眼睛卻是幽藍色。
他趴在了桌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五年未見,你便是這般對我的?」
五年。
「歡迎回來。」
我與裴時蔚的淵源說來久遠。
彼時的我只有十一歲,因著裴時晏的關係,當初的我總會受到一些官家小姐的嘲笑,她們說我左挑右選,選了個冷宮裡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