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天,我和陸司白鬧得很難看。
我很平靜地和陸司白提分手,而他緊盯著我很久,很疲倦地掐了掐眉心。
「我明天陪你去逛街行了吧。別鬧了。」
我忽然發現,自己連對他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是的,陸司白,」我回答,「我是認真的。」
陸司白沒有再追問。
他拉開旁邊的抽屜,唐突地將一個戒指盒摔在桌上。
「那我們結婚。」
我覺得很荒謬:「陸司白,你真的有在聽我講話嗎?」
「你不就是想結婚嗎?」他依舊很冷淡,「婚禮按照你的喜好來,你不是一直想去俄羅斯玩嗎,蜜月就去那裡,這樣可以了嗎?」
「不可以,」我說,「我說得很清楚,我要和你分手。我是通知你,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他問:「為什麼?」
「沒什麼,」我垂下眼,「累了。」
他怒極反笑,無端地諷刺:「累了?你是外面有人了吧?」
那時候,我和沈推僅僅是一般關係,所有的聊天記錄全部敞開,隨便陸司白翻閱。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不夠。
他變本加厲,在家裡裝滿攝像頭,和我綁定位置共享,甚至監聽我的手機。
我刪了沈推。
陸司白卻看著我的小說連載頁面,冷靜地說:「要不你封筆吧。我不喜歡這麼多人看著你。」
我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有什麼不好的呢?」他麻木地道,「我們現在有錢了,你沒有必要再那麼辛苦,我會養你。」
我冷笑:「養我,還是名正言順地控制我?」
他深深地望著我,忽然說:「我還是喜歡二十歲的你,季憶。」
仿佛被一把尖刀斜著插進心臟,我忍著那陣疼,看著他的眼睛,毫不畏懼。
「我也是。」
18
當一個人鐵了心懷疑你的時候,你的一切自證都會變得蒼白。
沒有必要再繼續。
我站起來,拉上行李箱。
「隨你怎麼想吧。」
「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陸司白對著我的背影道,「季憶,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只是笑笑,沒有半點波動。
我就這樣離開了陸司白。
這幾年通過自己的努力,我好歹也有一些積蓄。
雖然比不上陸司白,但讓自己過得輕鬆舒適完全沒問題。
除了陸司白,我的世界還有很多珍貴燦爛的東西。
我出去旅行,放空自己,走走停停。
前不久經過慎重考慮,才答應跟沈推在一起,並在朋友圈官宣。
然後就出了那次意外。
我在失憶的情況下錯打電話給陸司白,被他接回家中,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以戀人身份陪他過了兩天。
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他擁抱我、親吻我,仿佛依然愛我。
我問:「為什麼?」
19
陸司白反問:「你問的是什麼為什麼?」
「這樣拙劣的謊言,就算我不恢復記憶,也很快會被拆穿,」我看著他,感覺無比困惑,「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我一怔:「什麼?」
「我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陸司白立在門前,神情虛無得仿佛正在沉入一片滿是藻荇的河流。
「那天我接到你的電話,知道你失憶,我的腦子裡就只剩下一句話。我要把你帶回來、關起來,瞞著你,騙下去,」他眼裡的光越來越暗,「這樣,我們就能像以前一樣了。」
「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不可能的,」他喃喃,「但那又怎麼樣呢?」
陸司白說:「就多一天也好,多一分鐘也好,我多做一點夢,有什麼不可以呢?」
「你騙了我。」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選我,」陸司白朝我靠近了一點,語氣像沼澤一樣黏膩,「你再也不會選我了,對不對?」
屋裡沒有開燈,儘管有天光,依然很暗。
音響依舊播放著《溫蒂公主的侍衛》。
——「親愛的」
——「或許我們不會永遠」
——「永遠陪伴在彼此身邊」
……
我問:「所以,這裡的網絡到底怎麼回事?」
陸司白說:「我弄斷的。」
「我的東西呢?」
「我叫人從你家搬過來的。通過手機,讓他們在我們到家前把東西的位置都擺放好。衣服太少了,我買了一些新的,混進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
「我找人調查的,密碼我也知道,你的就那幾個,試一試就打開了。」
自始至終,陸司白答得坦然又冷靜。
「我故意的。」
我揚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陸司白,」我氣得發抖,「你現在真是瘋了。」
陸司白沒有否認。
他搖晃著上前兩步,倏然伸手扣住我的下巴吻上來。
鹹濕的吻。
我推開他,又給了他一耳光。
他笑了。
「真好,」陸司白眉眼帶笑,眼底卻一片死氣,「你對我終於有除了平靜之外的情緒了。」
20
我不想再跟他計較什麼。
沈推還在等我。
他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要快點帶他回家。
走到門前時,陸司白卻又冷不丁地出聲。
「我會改的。」
我腳步停頓。
陸司白接著道:「……你不喜歡我現在,我都改回以前的樣子。這兩天我們不是過得很開心嗎?」
他走到我身後,從身後將我抱住。
「……最後一次。」
我在心裡想:可是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陸司白。
人不能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學會珍惜。
分手就像在水缸上砸出一個洞,不管之後再怎麼往裡加水,也有一些水永遠地流失。
陸司白真的愛我嗎?
或許是,但又或許,他後來給予的那種愛,並不被我稱之為愛。
他有過無數可以改變的時機。
過去每一次爭吵,每一次擁抱,每一次促膝長談,每一次淚流滿面,他都有機會走向我。
分手以後,在我漫無目的地旅行的時候,他有無數向我解釋的機會。
哪怕是失憶之後,他都曾有無數時刻足夠向我袒露。
可他沒有。
偏偏是我和沈推在一起之後,偏偏是我失憶以後。
或許是因為,他連面對真正的我的勇氣都沒有。
他現在的愛,到底是因為捨不得我,還是因為不甘沈推和我在一起,我已經分不清了。
也不重要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轉過頭。
陸司白看著我,眼裡升起零星的希望。
但我說:「這裡屬於我的東西,麻煩你原樣送還到我家。」
他苦笑了一下。
我喊:「陸司白。」
「嗯。」
「我們分手了。」
「嗯。」
我注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告訴他。
「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記得嗎?」
陸司白望著我,暗沉的雙眼裡倒映著我的影子。
他還是回:「嗯。」
陸司白愛曾經的我。
我又何嘗不愛曾經的陸司白呢?
真正的放下不是忘記,是帶著從上一任那裡學會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下次遇見喜歡的人,別再像對我一樣對她了,」我輕聲說,「再見。」
21
我走出門外,沈推還乖乖站在原地等著我。
他望著我,眼淚全部堆在眼裡,猶豫著不敢靠近,想抱又不敢抱。
我在失憶時推開他,讓他受傷了。
我沒說話,帶著他去了樓下的藥店,心平氣和地買完藥,坐在一旁的花壇邊給他上藥。
他仰著頭,淚水在眼眶打轉。
「不准哭,」我道, 「藥水都洗沒了。」
不說還好, 一說,沈推的眼淚噼里啪啦地砸下去。
他不管不顧地抱住我,把毛絨絨的頭頂往我手底下拱了拱。
「姐姐,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不傻,」我捏捏他的臉,「就這麼不相信我嗎?我處理好就會去找你的啊。」
「我相信你, 但不相信那個傻 X。他要是一直騙你怎麼辦,一直關著你怎麼辦。」
「我又不傻。」我好笑地道,「不是只有你聰明好不好,大作家。」
沈推是名新銳推理小說寫手,和我算得上同行。
早兩年在作者大會上見面後加了好友,他常常諮詢我一些寫作上的問題, 也因此遭到陸司白記恨。
不過,即使今天沈推沒來, 我也已經察覺到很多不對勁。
如果陸司白一直逃避, 一定會被我逼問。
再不濟, 我也能用備用機報警。
總之,他關不住我。
給沈推上完藥, 我用棉花輕輕在他臉上多按了一下。
「明明你先動的手,你還哭得最厲害。」
「我就哭,」他一副神氣的樣子, 眼淚誠實地往下掉,像一邊搖著尾巴一邊發出委屈哼唧聲的金毛,「我有人心疼, 他沒有。」
「是是是。」
我將藥收回去放好,忽然有點好奇:「那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你, 你怎麼辦?」
沈推剛消停點的眼淚又開始收不住, 大有發展到傾盆大雨的架勢。
「我怎麼辦……我……我怎麼辦啊……」
唉。
我哭笑不得,伸手給他擦眼淚。
沈推卻順勢握住我的手。
「沒關係的,」他睫毛上掛著濕淋淋的水珠, 看起來有種強忍痛楚的可憐, 「如果真的那樣,我會盯著他,看你們過得好不好。如果好,我就不打擾了。」
「你有這麼乖?」
「嗯, 」他說, 「因為我喜歡你, 希望你過得開心。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哪怕你選的不是我。」
沈推說得很真誠, 我的心像是被糖水浸透的紙張,變得甜膩而透明。
燈火昏暗,我極快地親了親他的唇邊。
街道川流不息, 行人來來去去, 高樓鱗次櫛比。
我忽然似有所感地抬起頭。
隔著遙遠的距離,模糊不清的窗,我卻總覺得,又聽到了那支曲子。
——「親愛的」
——「你會不會還記得曾有人為你唱歌」
——「一夜又一夜地唱」
沈推低頭牽起我的手, 又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茫然地問:「不回家嗎?」
歌聲消失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
「嗯,一起去吹吹海風吧。」
(完)
備案號:YXXB0ovaAWWepLC2p5zxYcE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