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為了借錢,我連我哥的床都爬。
我媽破壞他家庭,他借這個機會羞辱我,我知道,
但我想開了,反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支票他給了就好。
後來,我的另一個金主姐姐找上門來,她笑吟吟地叫我寶貝時,被我哥撞見。
一向冷淡的宋少淵嘲諷我一路,回到家,狠狠地把我丟在床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緩緩抽出腰間皮帶,在手上折了兩道:
「我這個又做金主又做哥的,是不是也該給你立點規矩?」
「趴好。」
1
地下室那扇門打開的一瞬間,底下傳來一聲痛苦的嚎叫。
我極力抑制轉頭就跑的衝動。
宋少淵的身影出現在門裡,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挽著襯衫袖子,臉上沒什麼表情。
待他走出門,走進外面的走廊光照範圍,我才發現他那件白色襯衫上又是灰塵又是血,就連鼻樑上也被濺上一道突兀的紅。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喊了聲「哥」,他也是神色淡淡:「處理點家事,見笑了。」
我這大哥是混社團的,處理家事什麼意思,又是怎麼個處理法,我都不敢細想。
「是我不好意思,來得太突然了,沒提前打招呼。會不會打擾到你?」
「如果我說會呢?」
我表情一僵。
宋少淵笑了聲,「我去換件衫,你跟著——」
環視四周,隨手指了個馬仔,「他,去我辦公室等我,我很快上來。」
說是很快,但我還是等足半個鐘。
回到辦公室時,宋少淵已是西裝革履,精英做派,身上攜帶一縷沐浴露的淡香,疑似剛剛洗完澡。
他在沙發坐下。
我見他掏煙,特別自覺地起身,接過火機,彎腰為他把煙點上。
他抬眼在打量我,我知。但我垂著眼,只專心看煙頭明滅的火光。
「找我什麼事?」白霧自宋少淵兩片薄唇中逸出。
他沒叫我坐下,我便老老實實站在他面前,猶猶豫豫地,把借錢的來意說明了。
「借錢?」宋少淵聽完便一笑,「那是怎麼個借法,是由我私人借你,還是走公司的借貸流程?」
我也笑,是乾笑,「哥,你別跟我開玩笑,你們公司的借貸業務,我哪敢隨便碰。」
宋少淵:「哦,那意思就是要我這個做大哥的白白拿錢接濟你了。」
「……真是借。哥,我保證肯定會還的。」
「這筆錢數目不小,你拿什麼還?」
「總之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的。」
宋少淵不說話了。
我咬了咬牙,說:「那哥你說,要我怎麼樣保證才肯把這筆錢借我?今次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否則我絕不會來麻煩你……」
宋少淵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要錢可以。」
態度轉變這麼快,多半也不是好事。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但是……?」
宋少淵一句廢話也沒有多說,下巴微抬,吐出兩個字:「脫吧。」
我像是被人當頭砸了一棒子,整個大腦嗡嗡地。
「脫......什麼?」
宋少淵不答,顯然懶得為自己說的話做進一步的註解。
但其實我哪裡會不懂呢?
我很勉強地笑了下,說:「哥,我們是兄弟。」
「我們是兄弟嗎?」宋少淵面露不耐,甚至一絲譏諷。
不過很快,他又微微地笑了。
「沒關係,」他說,「反正我們兩個也生不出有智力缺陷的小孩。」
2
變態!
宋少淵絕對是個變態!
憋著一股火回到家裡,我一個沒控制住,把房間門摔得震天響。
他說什麼?他他媽的說什麼?
他竟然說:「你對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姐不都是百般諂媚,千般討好?在她們面前你還有些做小白臉的基本修養,到了我這裡,怎麼就想著空手套白狼了?」
靠!
我跟那些小姐們周旋,那是積攢人脈、社交需要好不好?我他媽又不是出去賣身!
更何況,就算我真豁出去了要賣身,那也不會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吧,還是叫了這麼多年「哥」的男人!
讓我脫,他怎麼說得出口?!
純純就是羞辱,純純就是變態!
「阿瑾?」我媽聽見動靜,敲了敲門走進來,眉宇中一抹散不去的憂愁,「怎麼了?是不是宋少淵為難你?」
話音未落,眼淚先掉下來。
「都怪我,我太急功近利,太容易相信別人,要是我當初多問問你,現在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我有些心煩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裹了進去。
這事不怪她,就怪我!
怪我嫌路程遠,又忙於交友,在學校待了一個多月沒回家!
怪我明知她傻還不多多打電話過問家中情況!
要不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夠上心,她怎會被人哄騙去炒什麼股?
炒著玩玩也就罷了,誰知她才嘗到一點甜頭,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家當投進去,甚至還借了一筆錢來炒。現在好了,血本無歸,身上還負了一大筆債!
越想越糟心,我猛地把被一掀:
「我早就同你講過,恒生指數漲還是跌,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股市那根本就不是我們能玩得轉的!
「我寧願你花錢去買新衫,做美容,哪怕去打牌輸錢呢?都不要學人炒什麼股!
「媽,你到底還對錢有沒有概念?你以為我爸留下的那點家底很厚嗎?夠你這樣眼也不眨地拿進股市燒著玩?!」
話說得急,腦袋都要缺氧。
我胸口劇烈地起伏兩下,氣急倒生出點樂,「哈」地笑了一聲:
「也好,也好,錢沒了也就沒念想,就當一場大火都給揚了!
「現在剩了這棟房子,簡直棒極了,至少死了還能有座華麗的墳,到時咽了氣,方園百里的鬼都要來羨慕我們,畢竟這偌大港城,應該是不會有比我們的墳墓更氣派的死人了!」
我媽哭得仿佛要暈死過去。
「老頭子留下的錢不夠花,我怎會不知?我還不就是擔心以後,才想著有機會就賺筆大的,這樣以後你舅舅結婚的錢有了,我們母子兩個的生活也無後顧之憂……」
「你還想著我舅舅結婚的事?」我氣急,「他有手有腳,自己怎麼不會掙!」
「我畢竟是他家姐,我對他有責任的呀。」
我媽擦擦淚,目光與口吻都幽怨起來,「阿瑾,你別總說這樣沒良心的話,我也是有手有腳,難道有一日你也會因此不想管我?」
「......」
有些事反反覆復地說,說到耳朵生繭,大家都厭倦,也是無用。
親人可不就是相互拖累的嗎?
過了才三天,一幫討債的打上門來,不僅把家裡砸得亂七八糟,還把正好過來串門的李世瑋給綁走了。
他們留了話,一周內,要麼還錢,要麼交房契,否則就把李世瑋給廢了。
李世瑋就是我舅舅。
當天晚上,有人往大門口扔了件帶血的衣服。
我媽一看見那血衣,哭著喊了句「阿瑋啊——」,當即就暈了過去。
醒來後她哭了整晚,我卻實在無心安慰她。聽著她的哭聲,我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麻木。
真不敢相信,她竟是直到今日才知,當初借錢簽下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合同里,藏著一條「如果無法按時還錢就用房子抵債」的條款。
這棟房子如今值多少,她欠下的債又是多少,這根本就是不平等條約!說不定從一開始,人家就是看她好騙,才打著這算盤找上她的。
這些年坐吃山空,我爸留下的錢——不,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我爸祖上留下的錢——本就不剩多少,那些錢我本打算儘可能多地留著,這樣以後等我畢業,想要做些什麼也不至於一點本錢都無,誰知我媽轉眼就把一多半都虧進股市。
現如今這棟房子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如果連這都要被收走,那我和我媽兩個,不僅僅是要露宿街頭的問題,而是連最後的退路都沒了。
不行。
絕不能走到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
一夜未眠,第二日,我又去找了宋少淵。
不就是脫衣服給他睡嗎?
行,我脫就是了。
3
我和宋少淵確實不是親兄弟,不過最開始誰也不知,都是當親兄弟處的——同父異母的那一種。
我媽,李真珠女士,是我爸宋秉誠包養的外室。
當初她挺著孕肚,大搖大擺地住進宋家,此後十幾個年頭,我們母子就和宋少淵母子同住一個屋檐下。
小的時候我還很粘宋少淵,他對我不冷不熱,我也跟在他屁股後頭,巴巴地喊「哥哥」。
現在想想,實在傻得沒邊。
我們兩個,別說後來證實不是親兄弟,就是真是親的,那也註定與「手足情深」四字無緣。
這年頭有錢人家的老爺少爺包養個把外室,不是新鮮事,但對他來說,我媽就是插足了他的家庭。他沒直接對我甩臉色,甚至偶爾還搭理我一下,已經算他教養很好。
在找宋少淵借錢之前,其實我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
但後來轉念一想,反正找誰幫忙都一樣是要把臉伸過去任人打,那與其讓別人打,還不如讓我哥來。
——我沒想到的是,宋少淵他不打我的臉,他要睡我。
那日走的時候有多硬氣,現在走進宋少淵的書房,就有多羞恥。
宋少淵已經半個鐘沒有抬頭。
他戴了副金絲眼鏡,一副斯文的模樣,很認真在看帳本,顯然故意晾我。
我喊他:「哥。」
他「嗯」了一聲,桌上攤開的帳冊又翻過一頁。
我故作委屈——也確實是有點委屈地說道:「哥,這帳本就你不能晚點再看嗎?」
宋少淵終於大發慈悲抬起頭。
「你這是幹什麼?」
他目光里掠過驚訝,不過就一瞬。很快他的表情就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冷淡。
是的,我已把自己衣服剝光了,現在渾身上下就剩一條內褲。
狠狠用指甲掐了下手心,我說:「不是你讓我脫嗎?」
「那是上次的事了。」
「那我現在該穿上嗎?你讓我穿上,我立刻就離開,以後絕不會再來麻煩你。」
「……」宋少淵沉默很短的時間,突然摘了眼鏡,放在一邊,「過來吧。」
他把我往書桌上一推。
桌面很涼,我下意識地想要用手臂將身體撐起來一些,然而宋少淵一隻手用力摁住我的後頸,讓我在他身前維持了一個趴伏的姿勢。我沒有反抗。
很快,我感覺到他的手撫摸上來。順著我的脊柱,慢慢地向下,直到臀部的位置,停住了。
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更緊張。我的手向後摸去,摸到他的衣角,輕輕攥住。我是想討好他的,想喊他哥,可兩片嘴唇才剛剛分開,聲音來不及發,臀部便倏地一涼——
宋少淵把我的內褲扯下去。
緊接著,「啪」地一聲。
我睜大眼,呼吸跟著那聲音抖了下。
宋少淵他,不僅打我的屁股,而且是十分用力地打我的屁股!
「脫衣服這麼熟練,怎麼,很常做嗎?」
說完又是幾下。
我被打到大腦發懵,等到火辣辣的感覺蔓延開,臉頰也開始發燙。
宋少淵動作粗暴地把我翻過來。
他怎麼還能那樣從容,還能那樣整齊,還能那樣審視我。我本能地想要蜷縮,可他像展平一張發皺的紙一般展平我。
「宋文瑾,我還真是高估了你,為了錢,你連自己哥哥的床都肯上?」
……我才高估了你吧!到底誰先提這個條件的!
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不爭。
他肯定是想欣賞我不堪受辱的表情。
「是啊,哥,」反正也夠不要臉,乾脆就不要臉到底,「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宋少淵像是要被我氣得笑出來。
他不再和我廢話,耐心值一下子從一百降到零,快速且直接地進入正題。
果然很不溫柔。
以前聽說男人和男人,下面那個會舒服,但我完全沒這個體會。
我只覺得痛。
所有的感官、每一根繃緊的神經,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那種感覺叫做痛。
中途他把我撈起來,我還以為他是想與我更親密些,乖乖環住他的脖子,湊近過去親他。
結果他偏頭躲開了。
親吻對他來說,也是越線的事。
這一次體驗實在不愉快,做完後我借他浴室洗澡,因為很累,放水在浴缸里躺了躺,不知怎麼就那麼睡著了。
第二天,我在宋少淵家的客房裡醒來。
他這人實在難以捉摸。說他心壞吧,他還專程把我從浴缸里撈出來;說他心好吧,他把我從浴缸撈起來竟沒給我穿衣服,就讓我裸著睡了一晚上。
床頭柜上放著一疊洗好的衣服,是我前夜親手在他面前脫下來的那套。另外還有一張支票。
我拿起支票,看著上面一長串的零,心情複雜地笑了一下。
好吧,收了貨就交錢,也不用人支支吾吾地催促,算他心好。
4
總之錢的危機是解決了。
還錢時,對方一副很吃驚的樣子,竟問道:「你們不是沒錢嗎?一下子哪湊出這麼多來?」
果然還是打房子的主意。現在快到手的房子沒了,他臉上的遺憾都藏不住。
我想宋少淵這麼一大筆錢都出了,再借個名號給我唬唬人也沒什麼,便趁機狐假虎威了一把:
「我是沒有錢,但我哥有啊,和記的宋少淵,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對面幾個人彼此對視一下。
為首的那個叫 K 哥的說:「你少拿宋少壓人,外面誰不知,他和你們宋家早八百年就鬧掰了!現在人家是祥爺的契子,和記的少東,怎可能管你這便宜弟弟的破事?」
「他管沒管,你們打聽打聽就知。」我微微一笑,朝他們伸出手去,「錢也還了,合同拿來吧,別到時讓我哥找你們要,那就不好看了。」
幾人說是不信,但到底還是被我的自信給唬住,嘀嘀咕咕地把這筆帳給平了。
之後宋少淵沒找過我。當然了,他本來也不會找我的。
虧我還以為多了層關係會有什麼不一樣,至少該關心關心我的身體吧?虛偽地問問也算他花費了點虛偽的力氣。
結果,完全沒有的。
所幸他也沒往死了折騰。
我想他大概也不是真的對我有什麼興趣,就只是終於找到機會貶損貶損我的人格。好在我也不是很高尚的人,隨便吧。
再見宋少淵是半月後。
那日我走出校門,好巧不巧,兩輛車一前一後地在門口停下。
左邊一輛停得遠些,黑色轎車,后座車窗搖下來,是宋少淵。
右邊一輛就在我面前,紅色跑車,駕駛座車門打開,一雙長腿邁下來。
汪涵寧一如既往地時髦,又貴又時髦。看見我,她摘下墨鏡,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My dear , long time no see,有沒有想我?」
我有點想嘆氣。
「Hedy,我以為我們早就分手了。」
「你在說什麼?」汪涵寧放開我,臉上的笑容漫不經心,「雖然我讓你不要再找我,但現在是我想起你來了,主動來找你,所以禁令解除啦,我以為你至少應該抱起我在原地開心地轉上幾圈。」
汪涵寧是港城珠寶大亨汪董的獨女,金字塔頂端的那部分人。她比宋少淵還要大上一歲,正是女人最精彩的年紀,要錢有錢,要事業有事業,無聊就喜歡在身邊養些年輕漂亮的男孩子給自己解悶。
一年半前我們相識於一場生日 Party。Party 的主角我都不認識,是那位闊少比較中意熱鬧些的場子,遂號召大家盡情呼朋喚友。我是被呼過去的人之一。
而汪涵寧,是 Party 上的貴客。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和汪涵寧之間並不是什麼戀愛關係。
別人介紹我,出於體面,還會介紹我是宋家小少爺。但如今宋家算什麼?我爸本就是個庸才,他還在時,宋家在他手上就已經顯露頹勢,更別提他去世已數年的現在。
如今,宋家只剩一個舞小姐出身,外室上位的所謂「女主人」;一個二十剛出頭,什麼都撐不起來的空心小少爺;傭人明明都養不起,還儘量地想擺富貴人家的排場,非要留下那麼幾個在身邊伺候……
有人聊起這些,也不過當茶餘飯後的一樁笑談而已,誰又當回事。
汪涵寧也並不把我當回事。
有一陣子她確實很喜歡我,天天捧著我叫我「小少爺」,帶我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對我也很大方,衣衫配飾,名車名表,抬手就送——只要我能討她開心。
該說是優點嗎?我在討人喜歡這方面是有些天賦的。或者也不是天賦,而是我媽言傳身教傳得好,畢竟我們曾經合作在我爸手底下討生活。
我討了汪涵寧開心,然後得到一些回報,這是很自然的事。跟著她的那段時間,我認識不少上流圈子的朋友,甚至在她做一些短期投資時也少少地跟過一些,從她那塊財富蛋糕上挖下過淺淺的一勺。那時她笑著說我,不愧是宋家的小少爺啊,鼻子挺靈,能聞見錢的味道。
後來有一次,她也這麼說我,不愧是宋家的小少爺,不過後面跟的一句話卻是:「以前被人伺候慣了,做不來伺候別人的活了。」
5
說這句話時,汪涵寧坐在私人會所的沙發上,一屋子的男模男公關。
當然,也有她的幾位閨中密友,個個都是豪門千金,笑盈盈地打量我。
說來那夜汪涵寧不過是多飲了些酒,玩著玩著覺得無趣,突然想起了我。
我這個「宋家小少爺」,明明靠百般討好她獲得好處,卻還要在人前拿著那個少爺身份,我是如此地裝腔作勢,矯情飾貌,真該欣賞欣賞我姿態盡失、不堪受辱的精彩表情啊——
所以,汪涵寧要我同那些男公關一樣,大跳脫衣舞,舔光倒在桌面的紅酒,再學一學乖巧的小狗是怎樣搖頭擺尾,怎樣叫。
她在茶几上放錢,一疊一疊地放,很快那錢摞得跟小山一樣高。
她知道我很喜歡錢。
我也以為自己很喜歡錢,可她讓我做的那些事,我不會。我不是看不起做那些事的人,我甚至特別清楚地意識到,其實大家本質都一樣。我只是真的不會。
多奇怪,原來我做小白臉,還有底線呢。
汪涵寧見我一動不動,表情開始慢慢變冷:「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嗎?」
旁邊就有人推她,笑著說道:「算了吧,Hedy,人家就是做過少爺的人呀,要不是這樣說不定你還看不上呢,現在幹嘛又非要強人所難?」
「我強人所難了嗎?」汪涵寧挑眉看我,「Jim,我沒記錯的話,你身上的這件襯衣,你手上戴的這塊表,你腳上穿的這雙鞋,都是我送給你的吧?我現在是強人所難了嗎?」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頭腦一熱,就在那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慢慢地把她提到的襯衫、手錶、鞋,統統脫下來還給了她。
也許是我那不該存在的自尊心猛地長了出來?
但,走出包間的第一秒,我就開始後悔。
汪涵寧送我的東西很多,我根本不可能全部退還。她要是真的生氣了和我計較,我又怎麼還得起?
打著赤腳、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背心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幾乎要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衝動,那麼愚蠢。我甚至莫名其妙地怪起我媽。
曾聽無數人私底下議論,說我媽再年輕漂亮,也是個登不上檯面的女人。
我一度不知所謂登得上登不上檯面,是個怎樣的標準。
出門在外,我媽熱衷扮闊太,最喜歡將自己打扮得珠光寶氣,叫別人一不小心就被她不經意的一個抬手閃瞎了眼。
我有時覺得她浮誇,但跟在她身邊,從小耳濡目染,在包裝自己這一方面,依然有了很多心得。
闊太,我媽不是正牌的;少爺,我亦不是正牌的,但無論何時何地,我們自己得當自己是宋太和宋少爺,吃穿用度上,絕不能露了怯。
我以為這是「台面」。
可同時,在家裡,我媽又教我怎樣察言觀色,怎樣低眉順眼,怎樣討人,尤其是我爸喜歡,以此來獲得一些好處。
這似乎又不是「台面」了。登得上檯面的人,怎麼要看別人眼色做事?
——媽媽,你教我的,都是很矛盾的,現在我嘗到這矛盾的苦果。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最狼狽的一晚。
最狼狽的一晚,遇見了狼狽時最不想遇見的人——我哥,宋少淵。
他的車在我身邊跟了一小段路我才意識到。等我停下腳步,他就搖下車窗,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問:「你是被人打劫了嗎?」
我沒臉面對他,也沒心情接他的話,只是臊眉耷眼地喊了一聲:「哥。」
然後車門就開了。
宋少淵讓我上了車,但沒有繼續問我發生了什麼。他一副對我不感興趣的樣子,讓司機把車開到一間商場,趕在商場關門前十分鐘迅速買了一件衣服、一雙襪子和一雙鞋,回到車上扔給了我。
我說謝謝哥,拿出衣服默默地穿著。
也不知是不是嫌我動作太慢,宋少淵突然把我拽過去,幫我把剩下的幾顆紐扣一下子全都扣好了。
「宋秉誠的錢不是都留給你們了,你很缺錢嗎?」扣到最上面一顆,他語氣有點凶地問我。又凶又煩躁。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說:「啊?」
他又沒再說什麼,垂眼看了看我的腳以後,才又說:「鞋襪,趕快穿好。」
那時候我還有點感動,覺得再多恩怨,他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我這個弟弟。
結果現在……好吧,我自作多情。
他心裡有什麼都不會有我這個弟弟。
真當我是弟弟,他也不會對我提那樣的要求了。
6
自從那晚和汪涵寧發生了不愉快,她就再也沒有找過我。當然,也沒計較她送我的那些東西。總之是徹底沒了聯繫。
後來聽說她身邊又帶了個新的男生,我就默認這段關係已經結束。我沒有想到,半年時間都過去了,她居然還能再度想起我。
還能摸著我的臉,用溫柔甜蜜的口吻說:「還是你最好看,最能讓我開心了,寶貝。」
我勉強地笑,不知怎樣拒絕才不會得罪她。
這時宋少淵下車走了過來。
「Hedy。」
他先同汪涵寧打招呼,汪涵寧見他有些驚訝,隨即喊他「少淵」,兩個人很熟悉的樣子。
「說好的五點半,怎麼現在才出來?」宋少淵突然看向我,語氣很嚴厲,「非要我來校門口請你上車嗎?」
我意識到他在幫我解圍,立刻做出抱歉的樣子,「對不起啦哥,學校里突然有點事情絆住了。」
如此情況,使得汪涵寧的眼神在我們之間轉了個來回。她遲疑著問:「少淵,你這是……又認回這個弟弟啦。」
宋少淵聞言就一笑,「談不上什麼認不認的。本來就是弟弟,難道還能一直不管他死活嗎?」
「……」裝得真挺像個哥,我差點信了。
「好吧,」汪涵寧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向宋少淵,「你們是約了一起吃晚飯嗎?那我就不打擾了。少淵,有機會出來坐坐。」
......
宋少淵的完美微笑只維持到上車。車門一關上,身邊氣壓驟降。
我有點受不了這個氣氛,沒話找話地問道:「哥,你和 Hedy 姐很熟嗎?」
「普通朋友。」
宋少淵轉頭看過來,「她以前常跟我們這些朋友誇獎你。」
我是沒想到他們會認識,甚至這麼熟。看他表情,直覺接下來的不會是什麼好話,趕緊就想轉移話題。
但已經來不及了:「她說她的小傢伙非常聽話,非常有趣,雖然偶爾自作聰明,但那種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實際把小算盤都寫在臉上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讓她忍不住就想多花點錢看看他下一次還會有什么小花招呢。」
「......」
「聽話」、「有趣」、「可愛」這些詞被他面無表情地加重語氣,畫上了重點,尾音的那個「呢」更是把陰陽怪氣的感覺推向極致。
我如坐針氈、芒刺在背、無地自容。
宋少淵:「既然這麼缺錢,怎麼不早點來找我這個大哥?現在你該知道了,只要你開口,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
宋少淵:「你有什么小花招,不如也讓我領教下?」
我訕訕,「哥,你別說笑了。我哪有什么小花招,就算真有,又怎麼敢用在你身上?」
宋少淵冷笑。
我換個話題:「今日你是特意過來找我嗎?」
宋少淵:「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影響你和 Hedy 敘舊了。」
我:「......」
算了,他是打定主意要嘲弄我,我還是不說了。
汽車一路駛回宋少淵的小洋樓。
宋少淵還有座位於半山的豪宅,上次我就是去那裡找他的。
想想他和他母親離開宋家至今,其實不過六年光景。六年時間,從一無所有打拚到如今的地位和財富,這事若放在我身上,大抵是不可能。我沒他那樣的頭腦和本事。
進到臥室,宋少淵把我摔進床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脫。」
這該死的熟悉的字眼。
我茫然地看了看窗外,外面天光尚有一絲余亮。
「不吃晚飯嗎?」
老實說,我是有點餓的。
宋少淵脫去外套,摘掉腕上的手錶,鬆了松頸間的領帶,耐煩或者不耐煩地:
「現在不就準備吃嗎?」
......行。
做人要懂得感恩。
他給了我那麼大一筆錢,睡一次怎麼夠。
7
一回生二回熟,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抬手就將套頭毛衣掀過頭頂。冬天起靜電,隨著我的動作一陣「噼里啪啦」。
脫完毛衣,我抬頭看了眼宋少淵。
宋少淵垂著眼睫,突然用手壓了壓我的頭髮,「你現在是在跟我炸毛嗎?」
說完把我往床上一推。
我仰倒在床上,以為他就要進入正題了,沒想到他只是那麼看著我,「襯衫,褲子,是都等我來嗎?」
他的眼睛是一雙漂亮的、深邃的眼睛。眼瞳漆黑,視線濃郁得像要滴落下來。
他沒有表情,但我感覺到一種微妙的侵略性。
方才脫毛衣的氣勢徹底沒了,找不回來,我沒來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摸上襯衫的扣。
我的手移到哪裡,宋少淵的視線就移到哪裡,那種感覺不是我自己在脫衣,而是他在用眼睛剝開我。
他剝開了。
飽滿的白色果肉脫出果殼,溢出甘甜的汁液,等待吮吸。
「哥……」沒人能經得起那雙眼睛的審視,我有些無助。
而宋少淵的視線下移,落在我的兩腿中間。我立刻本能地將腿並起來。
他在床沿坐下,強硬地將手掌插入我的大腿之間——
用力擰了一下。
「疼嗎?」
「不疼。」我忍著。
另一邊也被擰一下,更用力。
「疼嗎?」
「......疼。」
「疼就叫出來。」
宋少淵把我翻了個面。
我趴在床上,聽見金屬扣的聲音,心裡一緊,趕緊扭過頭去看他。
宋少淵站在床邊,緩緩抽出腰間的皮帶,在手上折了兩道:
「我這個又做金主又做哥的,是不是也該給你立點規矩?」
「趴好。」
......
「哥......!」
我雙手被縛,眼睛也被眼罩蒙住。
皮帶抽動,在距離我很近的地方落下,我感到那空氣的擾動,聽見「啪」的一聲,身體忍不住狠狠一抖。
宋少淵的皮帶依然沒有落在我身上。
但我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下下一次會不會,如果會,那是重的還是輕的。
他怎麼還沒動作呢,這次又要間隔多長時間……
等待和不確定才是最折磨人的事,我甚至期待乾脆挨一下算了。
可是沒有。痛也不能如願痛一下。
宋少淵簡直太會從心理上折磨我,皮帶抽動帶起的氣流再一次拂過我的臉時,我突然情緒大崩潰,嗚咽了起來。
我哭著說:「哥,對不起!你別這樣對我!對不起!」
宋少淵沒有說話,也沒再動。四周一片安靜,我只能聽見自己的抽噎聲。
「對不起,我媽破壞你的家庭對不起,和你搶爸爸對不起,把你和許阿姨——」
「閉嘴。」宋少淵冷冷地打斷,「你現在是在我床上,不是在告解室。不准哭。」
皮帶不是懲戒我的手段——他最後也沒有用它抽我,其他的才是。
我原以為和上次一樣,做完一次就好了,誰知道他一次又一次,我受不了地向後躲,被他握住腳踝拖回身下。
「欠我那麼多錢,不打算還了?」
我被折騰得失去思考能力,帶著沙啞的哭腔道:「我還,我去打工掙錢,我肯定還,你別往死里弄我……」
「你去哪裡打工?」宋少淵將我釘死,「Hedy?還是繼續去找別的姐姐?」
我閉著眼,說不出話,在他身下狂搖頭。
「所以當然還是在我這裡打工,至少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會過於欺負你,對嗎?」
我怕了他,屈辱地說:「對。」
他聽了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就涼涼地笑,「果然是很聽話的『小傢伙』。」
……嘲諷吧,使勁嘲諷吧。
我這種用身體償債的有什麼人權呢?
夜色浸染。
天邊最後一抹光亮,早已被徹底被吞吃了。
8
舅舅又來家中要錢。
之前他明明消停過一陣,最近不知怎麼,又開始頻頻朝我媽伸手。
之前那筆債還上後,我已對我媽三令五申,家中如今經濟狀況堪憂,絕不可以偷偷拿錢給舅舅揮霍;她若非要這麼做,那我就把她的首飾一件件都當了,當出來的錢就貼補家用。
那些首飾是我媽的命,哪天就算她死了,說不定都要死在那些金燦燦、亮晶晶的東西上,她可不捨得叫我拿去當。
因此她很是為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舅舅,嘆氣,「阿瑋,真不是家姐小氣,實在是我和阿瑾的日子也很不過呀……」
舅舅滿不在乎地說:「你再讓阿瑾找宋少淵幫襯一下嘛,他們兄弟兩個最近不是關係好得很嗎?」
我媽一愣,「阿瑾和宋少淵?關係好?」
「是啊,還是我們阿瑾聰明,連宋少淵的好也討得了,現在他三天兩頭就往宋少淵那邊跑,外面都知他們兩兄弟和好啦。家姐,這事你竟不知?我還以為是你教他這樣做。」
我媽望向我。
先前她拷問過我,是如何求得了宋少淵這尊煞神的幫忙,我怎麼同她解釋?我當然只能說,我是求爺爺告奶奶求來的,到時自會想辦法還。
此刻面對她疑惑的眼神,我多少有些心虛,支吾道:「本就是兄弟嘛……以前我和他相處也都不錯啊。」
聞言,媽非但沒寬心,眉頭反而更深地皺起:
「若他真是當你是兄弟才幫你,那你更要當心些,萬一哪天他知道了你不是他親弟弟,說你欺騙他感情,要整你怎麼辦?」
哈。
該知道的他早知道了。
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在他那裡吃那麼些苦頭。
想到他在床上那張臉,我都腿軟。
我摸摸鼻子,含糊地:「嗯,放心,我有數的……」
舅舅道:「那男的早死了,現在沒憑沒據的,宋少淵怎會知?家姐你就是膽子太小……要我說,現在阿瑾好不容易和他修補了關係,就該好好地利用,多多同他走動。他那個契爺,林兆祥啊,多犀利的人物——」
「舅舅。」
我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打斷他的美好暢想:
「我和少淵哥沒你想得那麼好,他也不是冤大頭,沒理由巴巴地往我們家送錢。
「說什麼幫襯,你當我之前在他那裡要來還債的錢是不用還嗎?真要說,我媽這些年幫襯你不少吧,你的車你的房,哪一樣不是我媽幫襯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還整天找自己家姐要錢,這說出去難道像話?」
「你這孩子,越大越沒禮貌,」舅舅表情訕訕,「我和你媽媽那是親得不能再親的人,你問問她,以前日子過得苦的時候,我們分沒分過她的我的?都是一家人,講這種話多傷感情呢?」
見實在要不到錢,沒坐幾分鐘,他就走了。
走前還把茶几上的果盤掃了一遍,倒是很會挑,掃走的都是價貴的。
我被他煩得肝都要疼。
我媽坐過來,推推我,「阿瑾,你和那個宋少淵到底怎麼回事?他那人不好相處的,你千萬別招惹到他。」
昨夜沒睡好,實在有些沒精神,我順手拿了張報紙蓋在臉上遮光,閉目養著神,隨口應道:「他也沒那麼恐怖。」
「還不恐怖?我可都聽說了,他混社團,出去砍人眼都不眨的!」
「那他不砍別人,別人就砍他嘛。」
「反正他這樣的人我們惹不起。唉,也怪我,就不該借錢去炒什麼股,搞得現在你求到他頭上,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媽逕自嘮叨著,「我現在想想都還害怕,當年他可差點連他親生的爸爸都要捅死啦!」
「也不是無緣無故嘛,難道爸爸不是活該——」
接話沒過腦子,一小心就把大逆不道的心裡話講出來。
話音未落,我就知不妙。
果然,「嘩」一聲,臉上報紙被掀開,我對上一雙怒瞪著的眼:
「什麼叫『活該』?
「那我呢,假如哪天他得知陷害許靜雅的是我,要過來捅死我,你是不是就大義滅親,把我往他刀尖上送?畢竟我才是真正活該的人!」
「......」
我與我媽之間,總有些我們自己也不肯承認的禁忌。
有些事情只要起了頭,那便怎麼聊都是錯,怎麼聊都令她神經過敏。
我無奈,坐起身來,從茶几上的果盤裡挑了個看起來最漂亮的橙子,雙手捧上獻給她,「好了,我們不聊這個,行嗎?」
9
許靜雅便是宋少淵的生母。
她出身書香門第,人如其名,氣質嫻雅,老實說我很喜歡她。但因我媽耳提面命,總叫我別上趕著去丟人現眼,我也就不太敢跟她說話。
年紀很小的時候,很多事不懂。
不懂我媽為什麼叫我別上趕著,不懂許阿姨為什麼對我和我媽特別冷淡,也不懂為什麼總有人在背後議論我和我媽。在我心裡,大家住在一個家裡,那就是一家人。
相安無事的局面一直維持到我十五歲。
十五歲那年,許阿姨被爸爸抓到和家裡的司機通姦,離婚後凈身出戶,離開了宋家。
我問我媽,為什么爸爸可以同時和兩個女人在一起,許阿姨就不能和同時和兩個男人在一起,我媽聽完眼睛都瞪了,在我腦袋上狠拍一下,「你收聲!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千萬別去你爸面前講,聽見沒?」
那之後不久,她徹底變成宋家的女主人,好一陣子都春風滿面。
後來有一次,我無意中聽見我媽和舅舅說話,才知道原來許阿姨和那司機的事,其實是他們兩個聯手設計。
那麼低劣的手段,舅舅他還特別得意,在我媽面前趾高氣揚地,說道:
「怎麼樣啊家姐,我就說了聽我的沒錯吧?那姓許的那麼清高,哪能忍得了這樣的侮辱?我姐夫和她又早都沒了感情,現下這麼大的把柄抓在手裡,還不趕緊和她一拍兩散?你之前瞻前顧後的,又是擔心這,又是擔心那,那都是婦……什麼來著?哦,婦人之仁!現在她和姐夫掰了,以後這宋家的家產,還不都是你和阿瑾的?」
我看他那副嘴臉就覺得很是不喜歡,進去給他倒茶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壺裡的開水倒在了他手上。
十五歲,不能說全然懂事,但也絕不是無知幼兒了。
等舅舅走了,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質問我媽,而我媽愕然片刻,面上浮現出心虛,她問我:「你聽見了?」
著急地解釋:「我都不想這樣害她的,是她先不肯容我們!你舅舅說得也對,一日不把她們母子趕出去,我們在這個家裡,就一日沒有真正的安穩……阿瑾,你不小了,難道看不出來大家其實都在心裡看不起我們嗎?」
「難道我們不該被看不起?!」我握緊了拳頭,吼道。
我媽一愣。
那個當下,那些無論我願不願意,都野蠻地灌進我耳朵里的閒言碎語,全都化作憤怒,化作後知後覺的恥辱,從我口中噴薄出來:
「許阿姨沒有把我們兩個掃地出門,難道還不夠好?是你插足人家婚姻在先,是你做了小三,你怎麼好意思——」
「啪!」
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臉上。
「誰教你的?小三?他們男人哪個不是家裡一個外面一個?說一個都是少的!我怎麼就變成插足?沒有我也會有其他女人,那怎麼就不能是我?」
「要不是我做了你口中的『小三』,你現在會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我媽的手在抖,嘴唇在抖,眼睛裡的淚都是抖著掉下來。
我轉身跑掉了。
然而,我再怎樣跑,也只是短暫地跑出那個房間而已。
我來自於我媽,我們是共同體,是同盟,無論她使用怎樣的手段,她的勝利果實,最終我都肯定能享用到。
我問責她?
不,在我不知情的時候,我已做了共犯。
......
陷害許靜雅一事,是舅舅一力執行。他做事都往極端里做,是把兩人迷倒後,把衫除盡了才塞進同一個被窩。
那畫面衝擊性太大,爸爸「捉姦在床」時,氣頭上不管不顧,直接把床上一對不著寸縷的男女拖出來,丟到了酒店走廊。
一整層樓鴉雀無聲,沒人正大光明地出來看熱鬧,卻很顯然,都躲在門後面,開了條門縫,偷偷地看,興奮地看。
在那看似不存在,實則密密麻麻的視線網中,許阿姨絕望地蜷縮著身體。最後還是我媽看不下去,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蓋住了她。
那天晚上,聽說這件事的宋少淵氣得發了瘋,一刀捅進了爸爸的左肩。
他太恨了,那一刀根本是直接照著心臟去的,只不過爸爸躲了一下,才只是沒入肩膀而已。
我記得那一天,我記得太清楚了。
爸爸渾身的血,面色慘白地跌坐在沙發里,而宋少淵被三四個人架住,還像個摁不住的野獸,在嘶吼。
他吼道:「你他媽還算個男人嗎?這些年她為你容忍了多少!你這麼對她!宋秉誠!你憑什麼這麼對她?你他媽的該死!」
他的憤怒變成我的噩夢。
有一陣子,我每天都夢見宋少淵舉著刀,面無表情地將刀尖捅進我媽的心口,面無表情地拔出來。然後,血會濺,濺得整個夢境一片恐怖的紅色。
而我,我這個共犯,每一次,每一次——
都會在一陣窒息與胸口尖銳的刺痛中,哭著醒來。
也因此,無論兒時我怎樣喜歡親近宋少淵這個哥哥,後來也不再敢經常去煩他了。
離開宋家後不久,宋少淵走上了混社團這條路,沒兩年又得了和記坐館林兆祥的欣賞,認林兆祥做了契爺,成了和記的少東。
我們的生活已經太不一樣,曾有一度,我以為我們不會再有太多交集。
只是世事到底還是太無常。
10
同宋少淵在一起的日子實在夠刺激。
竟連飛車驚魂這樣電影情節一般的經歷也能夠親身體會。
這夜,我同他一起坐車回他的住處,路上突然遭遇可數輛汽車的追趕和夾擊。
他們肆無忌憚,連連朝我們車身猛撞。為將追車甩脫,司機將油門踩至最底,一路風馳電掣、擺頭甩尾,輪胎摩擦過馬路發出噪音,悶悶地從耳旁碾過,心一時拋起,一時跌落,胃裡隨之一陣翻江倒海。
後行至高架橋,竟追逼更甚,絲毫不給人喘息之地。一輛卡車迎面駛來,險些相撞,司機猛打方向盤,車頭狠狠向右一甩——
「砰!」
護欄變形,豁出道裂口,車身向外探出一個車頭的距離,再多衝出去些,也許就墜入城市無邊燈海。
萬幸萬幸,對方只是威脅,不是滅口,最終還是安全到家。
宋少淵找我,還能為什麼事?但,或許是剛剛經歷過生死一瞬,他暫時也沒了那個心情,到家後外套一扔,摘掉領帶,挽起袖子便問我要不要吃宵夜。
他簡單煮了兩份餐蛋面。
吃面時我很是心不在焉,筷子伸進碗里,一根麵條都沒挑起,就往嘴裡送。
「吃面還是吃筷子?」宋少淵突然伸手過來,把被我無意識咬在嘴裡的筷子撥開。
我愣愣地把目光轉向他。
宋少淵無奈地放下筷子,「嚇成這樣?」
我這時才徹底回神,低頭攪了攪麵湯,「你是不是知道今晚的事是誰做的?」
「大概有數。」口吻淡淡。
「是你的仇家嗎?」
「談不上,一點利益上的衝突,想威脅我知難而退罷了。」
「可如果車掉下去,我們說不定就死了。」
「那輛卡車是意外。」宋少淵說著,頓了頓,「你不用擔心,道上人都講規矩的,不會找麻煩找到家人頭上,更何況你對我的重要程度,也還不至於讓他們拿你開刀。」
「......哦。」
我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吃面。
過了一會兒,宋少淵突然又說:「你害怕的話我叫幾個人跟著你,也就是這一小段時間的事,等北邊那塊地——」剎住,改口,「總之不會很久。」
「聽你安排。」
宋少淵也就不再說什麼。
他像是真的已經很習慣這樣的事情,剛和死亡擦肩,一點沒影響他的胃口。
吃完面,他很順手地就收了碗筷去洗,我反應過來現在他還是我的債主,趕緊跟進廚房。
「哥,我來吧……」
宋少淵嘴裡叼著根煙,在繚繞的煙霧中瞥我一眼。
那意思很明確,你別站著添亂。
我收了手,但也沒走,看著水龍頭下嘩嘩的水流,還有他的手發獃。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曾經是一雙遊刃有餘地遊走在鋼琴鍵上的手。
那個時候,宋少淵確是優雅清貴的富家少爺,人如朗月一般。他和他媽媽許靜雅一樣,都是我在心裡偷偷嚮往過的人。
許阿姨我也記得的。
與我媽截然相反,她衣服全是素凈款式,除了婚戒不帶別的首飾,後面乾脆連婚戒也不帶了。她不愛交際,不好出門,平日裡最大的愛好是讀書和寫字。她有一個自己專屬的書房,裡面掛滿了她寫的字。
對此,我媽的評價是:「裝腔作勢」。而我不敢說,只在心裡想。我想,那種腔調,那種姿態,我們恐怕想裝也裝不出來。
不說別的,至少我這輩子都寫不出那麼有風骨的字。
一來,我媽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我練字,那簡直浪費時間;二來,「風骨」?和我們這種名不正言不順攀附著別人過活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離開宋家的六年中,許阿姨在病痛的折磨中離世,而宋少淵,只從那一雙手上,就已經可以窺見諸多磋磨。
他右手的小指嚴重變形了,手背上還有一大片像是燒傷後留下的疤痕,很醜陋。
他現在能過得好,是他的本事。
假如他沒那樣的本事,這六年該過著怎樣的生活?
更何況,混社團,撈偏門,成天腥風血雨的,這樣的日子,又真的算好嗎?類似今夜這樣的危險,他經歷過多少次?
他以前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性格,眼裡不總有那樣的狠色的......
到底是我們母子把他的人生推得偏離了軌道。
鬼使神差地,我將手伸出去,在水裡抓住那隻右手,然後,又繞到他身後,抱住了他。
宋少淵動作一頓,整個人都不動了。
煙頭上那縷白煙一直飄,一直飄,飄著飄著,一截煙灰落下來。
11
「哥。」廚房沒開大燈,只料理台上方一點光亮,昏暗的環境,我很放心,又很大膽地將臉貼在宋少淵肩膀上,「你要好好地,不要出事。」
出乎意料地,他沒將我拉開,只是說道:「我出事,你不應該高興嗎?欠我的錢就一筆勾銷了。」
「不。那我寧願欠著。」
宋少淵譏諷地說:「你是被我睡上癮了?」
「……不管你怎麼說,總之我一直都當你是我哥,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險。」
宋少淵沒說話,隔了好幾秒,接連不斷的水流聲中才又摻進了他低沉的聲音,「我可沒當你是我弟弟。」
雖然早就知道是這樣,但聽他這麼直白地說出來,還是有些沮喪。
我放開環住他的手,「對不起。」
也不知怎麼,這惹怒了宋少淵,他抓住我,忽地將我們兩人的位置調轉一下。我被他堵在料理台前,他將手撐在我的身體兩側,微微低頭望住我,黑色的瞳孔里暗潮洶湧。
「你總有那麼多對不起,在替你媽懺悔嗎?」
「什……」我睜大眼睛。
「別說你不清楚你媽做過什麼事?明知我厭煩你們母子,你還是要給我暴露弱點,主動送上門來,宋文瑾,我該說你太天真嗎?真覺得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那些年,我們就成為好兄弟?」
他果然知道的。
他什麼都知道!
昔日噩夢一下子襲擊過來。我慌了神,不自覺地攥緊褲子,張嘴想說話,又失去造句能力。
「怕我?」宋少淵笑一下,逼近一些,鼻尖抵在我的鼻尖上,「怕我對你做什麼?」
我觀察著他的表情,小心翼翼:「是我媽先做了過分的事,你對我怎樣都是應當,如果能讓你好過些,我......我都會受著。」
宋少淵卻不太受用,「你這張嘴確實很能哄人,花言巧語的,你媽當年也是這麼哄宋秉誠的吧?你真是繼承了她一身的好本事,小、家、伙。」
「.......」
我的表情肯定扭曲了一下。
什麼時候他才可以忘記這個破稱呼?
「我沒花言巧語,」我說,「我是真心——」
「如果你還想向我施捨你廉價的歉意,那就免了。」
宋少淵箍住我的腰,手直接順著褲腰的縫隙,從我後腰的位置向下探進去。
我痛了一下,咬住嘴唇,聽見他悠悠地補充:「但是,如果你是想通過道歉的方式讓自己得到心理安慰,我倒可以給你機會。」
他盯著我,我看懂他。
所謂「道歉的方式」——
一會兒過後,我轉過身,趴在了檯面上。
水池裡的水幾乎要漫出來了,一隻手伸長過去,擰上了水龍頭的開關。水流聲停止,急促的喘息聲驚起水紋漣漪。張力失衡,水終究還是溢了出來……
氧氣快要供應不上,我不自覺地仰起了頭,嘴巴也微張。宋少淵突然從身後扳過我的臉,沒任何預兆地,用力吻住——或者咬住了我的嘴唇?
我驚訝地睜開眼,卻發現他眼睛閉著,一對長睫毛在微弱光線下,依稀可見細微顫動。
和宋少淵接吻,從未有過的新奇感覺。
即使口中一片咸腥的鐵鏽味,嘴唇、舌頭都因他殘酷的掠奪而發痛發麻,仍感覺身體在一寸寸地變得柔軟。
我感到他鎖住我。
我的哥哥,自上而下地鎖住我。
我艱難地從那種似吻非吻的掠奪中掙脫出來,只是很快又自投羅網,反手摸到他的臉,吻了吻他。
只不過,我的吻是——
很輕很輕的那種。
宋少淵似乎愣了一下。他睜開眼睛。
我盡力地側著頭,又將嘴唇貼上去。他反而不再張嘴了,那麼近的距離,就那麼看著我。我含住他的唇瓣吮吸,舌尖試探地伸出去,像是在撬一個貝殼。
終於我撬開。他再一次閉上眼睛,一向拒絕親吻的人,竟和我接完這個綿綿長長的吻。
當然了,後來他也並沒有因為這個吻就變得溫柔一些。
只是每當我受不了,我終於可以用接吻的方式消磨掉一些無處發泄的、難以形容的感受。
天知道我竟有些沉迷。
假如宋少淵說出口的話我不愛聽,或者我說出口的話他不愛信,那莫名其妙地接個吻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最後滾到床上,我甚至有些動情地親了親他身上的其他傷疤。那都是他這些年混社團、械鬥火併受過的傷。
結果這又惹到了他。他又把我的手綁起來,限制了我的行動。
他說,宋文瑾,你別和我來這套。
我都不知我又來了哪一套。
……所以我又來了哪一套?
12
我沒想到我那舅舅竟那麼離譜。
好幾次朝我媽要錢失敗,提宋少淵又被我不陰不陽地頂了幾句之後,他竟然直接就把手伸到宋少淵面前來。
一屋子的人:賭場經理和賭場裡的幾個打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李世瑋、手裡夾著根雪茄微微笑著的宋少淵,此刻每一個都在看著我。
半分鐘前,宋少淵漫不經心地把一個問題丟給了我:「阿瑾,這是你舅舅,你覺得這個忙,我是幫還是不幫?」
我深吸一口氣,拉著李世瑋走到一邊,壓著火氣低聲道:「舅舅,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少淵哥他跟我們不是一家人,他沒義務扶貧的!你賭錢就算了,怎麼還好意思把人引到這裡來要債?你這樣讓我以後在他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
「你少跟我裝!」李世瑋被我說得臉色很難看,「剛進來時我可看見了,你在他那辦公椅上睡著,身上蓋的都是他的衣服,你還說你們關係不好?關係不好你沒事跑這裡睡覺?既然都是一家人,幫幫忙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大錢!我這陣子實在是手氣不好,實在不行等我把錢贏回來我還給他就是嘛!」
說完他不再管我,轉過去對著宋少淵諂媚地笑:
「少淵,這事你可不能聽阿瑾的,他年紀小,不知輕重,前陣子剛和我吵過一架,心裡記恨著我呢!
「你看,你們兩個是好兄弟,我呢,又是阿瑾的舅舅,那四捨五入,我也能算你舅舅了,是吧。這麼點小錢,你真就是抬抬手的事——」
「舅舅,你快別說了!」我實在是太尷尬,太難堪,上前去拉扯他,「你先回家去,有什麼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行不行?」
「大人說話你小孩子別插嘴!」
李世瑋不知道哪來那麼大力氣,拉扯中甩手把我往旁邊一推,我被推得踉蹌了幾步,頭撞上了旁邊的一堵白牆。
捂了捂頭,我整個腦袋都發懵。
宋少淵立刻起身。
李世瑋沒管我,見他從辦公桌後饒出來,直接就在他腳邊跪下了,「少淵,就算舅舅求你,你幫幫我,就這一次......」
宋少淵沒有看他,拍掉他扯著自己褲腳的手,走到我身邊扶住我,「你怎麼樣?
見狀,李世瑋趕緊也關心:「阿瑾你怎麼樣啊?要不要去醫院檢查看看?對不住啊,剛才我是太著急才失了輕重,你、你年紀輕輕一個後生仔,應當不會那麼容易就撞壞吧……」
他訕訕地笑,我瞥他一眼,沖宋少淵搖了搖頭,「我沒事。」
這個時候,賭場的那位王經理說話了。他似乎是港城另一大社團興盛會的人,兩個社團明爭暗鬥,恩怨由來已久,在宋少淵面前,他的態度比較不卑不亢:
「宋少,你看,這個事情怎麼處理比較好?
「其實要不是他一直說自己跟你是親戚,我們也都不想麻煩到你這裡來。這筆錢確實說大也不算大,只是他一直拖著,賴在賭場裡不肯走,非說要翻盤,你知道我們的規矩,要是個個都像他這樣,我們生意還做不做了?
「這筆錢呢,我們收得回來就收,收不回來也就是一根手指頭的事……」
「少淵!」一聽到「手指頭」三個字,李世瑋那張被打得色彩斑斕的臉上,瞬時又白了一層,「少淵你幫幫我!阿瑾,你也說句話啊,你怪我什麼都是我錯,我跟你道歉,行不行?你不能眼睜睜看著舅舅變成殘疾啊!」
宋少淵轉過身來看著我。
幾經掙扎,我還是低聲拒絕了:「哥,不麻煩你了。」
「好啊,很有骨氣了。」宋少淵也是低聲。
語調平平,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但他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捏得我幾乎痛呼。
「那這樣吧,」最終他微微笑著,一錘定音,「王經理,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給這位李先生寬限三天,三天之後,該怎麼辦怎麼辦,你說這樣行不行?」
李世瑋臉色灰敗。
別說三天,再給他三十天,他還不上照樣是還不上。
三天後,他被人切了一根小指,手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找到家裡來對我大發雷霆。
我媽也怨我:「阿瑾,既然不是多大的錢,那就先讓你大哥借出來嘛,就非要讓你舅舅丟了這根小指嗎?」
我面無表情道:「借?你先問問看他打不打算還。」
「宋文瑾你真不愧是姓宋的!跟我們姓李的是半點情面也不講!」李世瑋暴跳如雷,「他宋少淵是缺錢的人嗎?你跟他搞好關係,他就會追著我要那點錢?我看你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你小時候是誰帶你吃帶你玩?現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有人撐腰了,就這麼報答我?!」
胳膊肘朝外拐,這話由他嘴裡說出來,實在太好笑。
我「嗤」地笑出聲,轉過頭盯著他,「舅舅,我要是胳膊肘朝外拐,那你是什麼?你聯合外人騙我們家的錢,騙我們家的房子,這些事情你敢當著我媽的面承認嗎?」
13
那天宋少淵把這件事告訴我時,我是不肯信的。
李世瑋,我的舅舅,雖然愛貪便宜,是個賭鬼,人品也不怎麼樣,但我媽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我不相信他連我媽,他的親姐姐也會算計。
可事實就是如此。
宋少淵把照片擺到我面前,我看見李世瑋時而和那個叫做 K 哥的人勾肩搭背,時而又在人家面前諂笑討好,氣得捏住照片的那隻手都在抖。
K 哥就是之前帶著人到我們家討債,先是胡亂砸了一通,又把李世瑋綁走,威脅不還錢就把他廢了的人。
我說那天遇事一向退縮的舅舅怎會突然那麼勇,沖在最前面保護我媽,原來都是商量好的苦肉計。
我說還錢之後他被放回家,身上又怎會一點傷都沒有,說起血衣,還滿不在乎地說都是那些人嚇人的小伎倆。他膽子那么小,被人抓去做肉票,他怎可能一點都不害怕?
宋少淵說,那個叫阿 K 的,是興盛會一個堂主手底下的馬仔,興盛會斂財很不講道義,阿 K 又急於表現,李世瑋便聯合了他做戲,最終目的就是把房契騙到手,然後轉手賣了,賣出來的現錢兩個人瓜分。
若非我找宋少淵借錢,又搬出了宋少淵的名字嚇唬阿 K 他們,這事估計無論成與不成,最終都很難善了。
聽完我的話,我媽的第一反應也是不相信,白著臉連問三遍,「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阿瑾,你是不是搞錯了,你舅舅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她傷心欲絕:
「阿瑋,這些年家姐自問沒有對你不起,你怎麼這樣騙我?這棟房子是我後半生唯一的指望啊!你怎麼這樣騙我?
「我們那么小的時候開始相依為命,當年阿媽發瘋,要拿斧頭砍人,你都還會護著我,如今你怎麼變成這樣?
「為了你,我大好的青春年華,下海去做舞小姐!我一輩子都搭在裡面!
「你自己說,這些年只要我有,哪一次你向我伸手要錢我不給你?我都當你是世上另一個自己,我都當你是我的骨我的血!除了阿瑾……我在這世上就只有你最親了呀!」
我媽越說越痛苦,眼淚像夏季暴雨那般沖刷下來。她精緻的妝容被沖毀,漆黑的眼睫暈成一團一團,在臉上淌出一條黑色的小河。
連我也沒有想到她會傷心成這個樣子。她傷心得都要快發瘋了。
李世瑋狼狽地躲閃著她的撕扯:
「家姐,你冷靜點,你怎麼了?我這不是也沒有騙成嗎?而且這房子放著也是放著,換成現錢拿在手上不是更好?我沒想獨吞的,肯定是會分給你——
「好好好,這房子是你的,以後我保證,絕不打它的主意了,行不行?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你冷靜點,你別和阿媽一樣,都發了瘋病——」
「滾!!!」
我媽的喉嚨里突然滾出一個尖銳的聲音。
她狠狠地把李世瑋搡出大門,之後躲進自己的房間,反鎖房門,幾乎哭了整晚。
可能真像她所說,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她的另一個自己。她為之付出太多,卻依舊遭遇背叛,後一陣子每天是失魂落魄。
見她實在不振奮,我便有意地拿出閒暇時間來陪她。每日回家,學校家裡兩點一線,宋少淵那邊也就疏忽了些。
一天夜裡,我的尋呼機上收到一條奇怪的文字信息:十分鐘,下來。
我拿著尋呼機走到窗邊向下看,漫無邊際的夜色中,穿著白襯衫的宋少淵隨意地靠在車邊,手臂上掛著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唇邊一點明滅的紅光,在抽煙。
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跑出家門。
「哥,」我真的驚訝,「你怎麼來了?」
宋少淵看我一眼,打開車門從車裡拿出個磚頭似的東西,往我懷裡扔。
仔細一看,竟是一台大哥大。他自己手上也拎著一台。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台可移動的電話,新潮玩意,最近才在有錢人的圈子裡流行起來。我媽之前還挺有興趣,時不時念叨兩句,說是這太太那太太的都有,她出去打牌,身邊不帶一台都沒面子,我一律裝作沒聽見。
開玩笑,一台好幾萬的價格,哪是我們現在的經濟狀況可以閉眼買的?
我奇怪道:「幹嘛突然送這個給我?」
宋少淵:「誰說送了,是記在你欠我的那筆帳上。」
我立刻扔回給他,「沒有你這樣強行給人加負債款的。」
「……但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
宋少淵面無表情,「你每天給我打電話報備行程,這筆錢就可以抵了。」
我笑,「你直接說想每天跟我保持聯繫就——」見宋少淵眼神發涼,忙將大哥大雙手捧起,改口,「我知道了,我一定對得起你花的這筆錢,事無巨細地向你彙報生活,金主哥哥。」
宋少淵冷哼一聲,將我推上了車。
14
汽車行駛至山頂,港城夜色盡收眼底。
我坐在車前蓋上,吹著微涼的晚風,看著城市燈海如星空倒掛,近來一直有些壓抑的心情,難得地安寧起來。
旁邊,宋少淵倚著車門,襯衣解了兩顆扣,袖子整齊地挽至小臂,一條腿曲起,也是放鬆的模樣。
我歪頭看著他,忽然有些好奇,「哥,你帶人出去打架,也是這麼襯衫西褲,西裝革履的嗎?」
「怎麼?」
「很難想像你砍人的樣子。」
「......」
宋少淵將手插進褲袋,「刷」地掏出把彈簧刀亮出刀身,迅速朝我逼近。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已經被他按倒在車前的玻璃上。他用小臂卡著我的脖子,冰涼的刀尖抵在我喉間,我本能地用雙手去扳他手臂,他再發力,兇狠地讓我「別動」,刀刃又往皮膚里嵌入少許。
我眨巴眨巴眼睛。
他想嚇我,但我已感覺到,抵住我喉嚨的是刀背而非刀尖,我不怕。如今我越來越不怕他。
迎著他的視線,我與他在漆黑的夜空下,以一個制服與被制服的姿勢,安靜地對視著。
「哥......唔!」
一會兒過後,我選擇先示弱,而宋少淵收了刀,一低頭,便堵住我的嘴巴。
沒有親很久。
很顯然,再親下去情況就不太妙。
宋少淵放開我,略顯煩躁地走到旁邊點了支煙。我伸手朝他要一支,他冷言冷語地說我「不學好」,卻還是把剛點燃吸了一口的煙放進我嘴裡,自己重新點了一支。
我忍不住用牙齒咬了咬含在嘴裡的煙頭。
一支煙快吸完的時候,宋少淵突然說:「你知道你那個舅舅多有意思嗎?」
聽見「舅舅」兩個字,我皺起眉。
宋少淵繼續道:「他今天來找我,說要用一個秘密,換我五十萬。」
「什麼秘密?」
「你猜呢?你們家有什麼事值得稱作秘密?」
好吧,我有點猜到了。
果然——
「他說我被你偏慘了,你根本不是宋秉誠的兒子,我們兩個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我真是好意外呢。」
宋少淵望向我,挑了挑眉。
我實在是既覺得悲哀,又感到可笑。
悲哀的是李世瑋還在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家人,可笑的是,這算盤他真的打得大錯特錯。
「那你給他錢了嗎?」我問。
「給了。」
「什麼?」我差點跳起來,「你給了?!」
「不過很快又找人把支票搶回來了,還把他打了一頓。」
「……」我苦笑一下,「那他大概已經瘋掉了吧。」
「隨他去瘋。」宋少淵面無表情,「你有沒有發現,你們家的人在讓姓宋的掏錢這件事上,總有新花樣,是家族培訓嗎?」
他在嘲諷我這件事情上也是總有新由頭。
我嘀咕說:「我沒讓你掏吧,我那都是借的。」
宋少淵:「你讓我掏的可比錢多多了。」
……說的什麼!
我「咳」了聲,轉移話題,「所以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爸的兒子的?」
宋少淵風輕雲淡地:「我不知道,我都是猜的。」
「你,你猜的?」我懵了,「這能靠猜嗎?你猜錯的話和我就是亂——」
「無所謂。」
「你……!」我說不出別的話來,腦中盤旋的就三個字,「瘋了吧!」
宋少淵笑了一下,「看不出來,你道德感有這麼強?」
「再怎麼也比你這個砍人當工作的人強。」我氣悶。
宋少淵又笑,抬起我的下巴,彎腰想親我。不過他沒親下來,在嘴唇碰到我嘴唇前的零點一厘米剎住。我知道他不想再擦槍走火,但此時此刻,就是很不想順他意,於是按住他的後頸,自己主動親了上去。
我甚至用兩條腿圈住了他的身體。
最後他惡狠狠地咬破我的嘴唇,幾根手指捏住我的下頜,叫我痛得嘴巴都合不上。
「宋文瑾,到底誰才是債主?你別太放肆。」
之後沒過幾天,我就發現宋少淵說的「都是猜的」完全是胡扯。我無意中在他書房翻到一個文件袋,裡面一疊照片,全是我親生父親的。
我生父四年前就死了,也就是說,他最晚也是在四年前就知道了我爸不是他爸。
我拿著這疊照片去問宋少淵,他才說,那個時候,他聽說有個男人喝醉之後大談特談自己早多少年就睡過宋家那個年輕漂亮的外室夫人,還嘲弄宋秉承糊塗,幫別人養了這麼多年兒子都不知,於是就順手調查了一下。
「聽過這話的人都當他是酒後胡言,一開始我也不信,但後來仔細看看,發現你們兩個眉目確實有幾分相像。」
說完,宋少淵話鋒一轉:「說起來我還真該感謝他,幫我氣死了宋秉誠。」
「……你又知道?」
他怎麼什麼都知?
宋少淵:「你知道那天他是怎麼大搖大擺地進宋家大門的?」
我愣了愣,不可置信道:「是你?!」
「是我。」
他微微一笑。
「是我親自開車送他到了宋家大門外,是我親自為他開的門。」
15
四年前,我的父親,不,準確點說,應該叫養父,已經病得很重。
宋家世代經商,初時是一個大家族,富貴非常,後經歷分家與世事變遷造成的離散,幾個旁支散落各地,各自發展。宋秉誠這一支,由於一代比一代不堪重用,來到港城後並沒有向好,而是逐漸地萎縮、衰弱下去。
我和宋少淵,大概就是在宋家落日的餘暉中,最後沾上了一些光的後代。
宋秉誠病重後,宋家的基業也算倒得差不多,他自己深知這一點,最後的日子裡,幾乎每天都是在失意與頹喪中度過,生命燃燒得很快。